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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聲的加油
■何佩梅
母親自從半年前中風,度過危險期後,隨即住進以復健為主的醫院。每天有兩小時的職能治療,不論是排積木,用鑷子夾紙花,她都費力的用不靈活的右手,舉箸為艱的拾掇。下午腿力的復健,雙手握著橫桿,左腳邁出一步,右腳總是拖沓委頓,緩慢跟進 。然而在復健師一次又一次的鼓勵下,不僅能騎腳踏車,還可以緩步的爬階梯。
雖然這些復健,經常在休息數次並摻雜著喘息聲中完成,但是在我看來都彌足珍貴。八十七歲高齡的母親,必須面對的不僅是肌耐力的訓練,更是腦部運動區栓塞後,重新調整心態的剛強。每一個以前看似稀鬆平常的動作,對他來說都是全新的試煉。只見白髮蒼蒼的她,如小孩學步般,一次又一次的重來,以及無止盡的再試一次!
然而,肢體動作似乎可以像鐵人賽般依賴鬥志,語言的訓練顯然是難上加難。母親本來就是廣東腔國語,七十歲那年下定決心去長青學苑報名國語班,老師見她認真勤學,每天第一個到班,字體工整娟秀,選她當班長,舉凡寫教室日誌,拿粉筆,甚至擦黑板……的工作都難不倒她。唯獨學期結束前,每位同學需在台前朗讀課文的驗收成果,她抵死不從地拒絕了!
老師好說歹說,她就是生不出那膽量,我想母親並非要違逆老師,只是對於在台前念著那生硬不流暢的國語,有著莫名恐懼, 好像穿著不合身的衣褲,站在人前,被人指指點點般的難堪。
如今上了將近半年的語言課,母親幾乎是交了白卷,我們也從抱著希望,一直退讓到順其自然就好。有時護理師睡前來發藥,非常有耐心的張大嘴型教母親說:「晚安!」並且要她如實回應,在十幾次的練習下,偶然一次發出類似的語音,我們無不拍手叫好 。然而,只隔一晚,翌日,她仍然發不出相同的詞語。
我想,她的失望與無奈或許比我們更深吧!就在大家都只能以「唱獨角戲」的方式和她互動的情況下,今天下午和遠在香港的表姊視訊,只見阿姨在一邊講著:「表姐昨天猴賽雷,帶著十位老人遊迪士尼……」,表姐卻不發一語,只在鏡頭前不斷用雙手向媽媽比出:「讚」!並輔以真誠懇切微笑的表情,母親竟也回以「讚」的手勢,露出半年來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
這無聲的加油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彷彿大鼓如雷吶喊的敲擊,一聲急似一聲。我終於明白:世間比期望更重要的是發自內心的肯定,而比語言更珍貴的是給予對方真心的讚美。
母親是否能開口講話,就如種子散播在土裡,農夫從不殷勤問訊。我們也選擇只管按時澆水和等待,只需望向藍天和遙遠的地平線,以及一次又一次,翹起大拇指向她比出讚的手勢,讓母親知道:我們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