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思
愛麗絲:你覺得我走哪一條路好?
柴郡貓:你要走哪一條?
愛:我不知道!
柴:那麼這個問題不重要。
「這季節聽這曲子最好了。」
男人靠在長椅上,伸個懶腰,床頭音響放出音樂…
女人難得的安靜,「電影〈遠離非洲〉裡頭就有這段配樂。」
一陣緘默。
男人沉浸在秋天樹林裡的景色:繽紛的紅黃綠,地面鋪滿落葉,一張空鐵椅獨對湖面,「不對,那該是豎笛五重奏CD的封面照才是,天知道莫札特這兩首曲子多麼相近,調性、主題或舒緩的流動。」
「海頓爸爸才是呢…,」「什麼?」男人不明白她怎麼提到海頓去了,以同樣的語調繼續說道:「才會叫『爸爸』啊,老好人一個,曲子也是。」她大概是嘲諷海頓的音樂亂沒個性。
女人優雅轉身去熱湯,帶著非洲大草原的壯麗落日走入廚房。
「我們該有一頓陽台水果大餐。」女人坐回餐桌後,面對落地窗,放鬆張開腿,男人望去他美麗明眸的妻子,桌底下棉布裙子內並沒穿什麼,一覽無遺,「你在幹嘛?」他偷偷吞了吞口水。
「如果我們的陽台沒有被…」男人紛雜的思緒被豎笛上揚的華麗音階打斷,他在陽台種過多種香草和一盆金桔樹,布置了木石小物。
簡單而幸福。
「如果有一些仙人掌或薔薇也不錯。」他想,仙人掌開的鵝黃小花,相較於薔薇花的馨香,多刺讓它們有了交集。
晚餐他們邊喝著魚湯和羊肉藥膳,還有炒米粉。女人在牆下堆疊三層書架,灰色的空心磚,一、兩百本書,有野菜採集、巴黎旅遊、食譜、心靈勵志的和輕文學。她從報社運回來,都是書商送的,希望主編能撰文推薦。她的父親仔細攔了一輛司機看來很老實的計程車,把後座和後行李箱都塞滿,父女也擠上車,一路笨重緩行從台北鬧區開到淡水家裡,樂天的司機倒沒半句怨言,還協助將書本搬進電梯間。
公寓敞開它第十四層樓的窗,沒有讓一絲聲音溜走,一隻鳥兒拍翅飛過,贈給每一戶音符。
他們住在海邊。附近是一座漁人碼頭。赭紅色磚的外牆,社區有四幢,二十二層大樓,南邊有河流過。仔細聆聽會有遊艇的馬達咕嚕咕嚕破浪聲。偶而會有練習帆船馳過。
四季的水果,夏天嘩嘩的海風、艷陽。男人愛在鋼琴前緩緩彈巴哈聖詠,然後偏執地將和聲逐次移高到另外十一個調子,最後,會像是中國鑼鼓聲。他不是教徒,嚴格說他讀過金剛經、吃過長素,比較近似佛教徒。他近來陷入作曲的困境。
女人靈感來時,會迅速寫下短詩,然後得意地揚著手稿朗誦起來,像自戀的兔子舔著牠雪白的長絨毛。
他們剛結婚不久,這是他們貸款買的新房子。「嘿,我們該好好處理這些頑抗的傢伙。」男人躺沙發上望著天花板,彈跳起大聲地說,女人沒吭聲。隔天男人買回珍珠白顏色的水泥漆,花了一天,終於把天花板上刺目撓繞的消防水管,由腥紅色刷成與屋牆同色。
「啊!天空突然被馴服了。」女人仰頭悵然若失嘟噥著,「什麼?」藍色牛仔褲滴滿漆斑、爬下鋁梯,累癱的男人喘著,聽不明白妻子的意思。女人自顧自走進浴室,掩上門,嘩嘩打開水龍頭洗她的手,久久。
「如果我們的陽台沒有被該死的煙塵無情地…」海平線落日,如此遙遠、如此美好。
豎笛下行的音階,像觸礁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