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玉澄 插圖/國泰
深藍近黑的底色上有五朵手工刺繡的牡丹,三朵在胸腹、兩朵在背臀,由幾莖枝枒連接,穿在身上,牡丹就活了,高雅富貴,纖瘦高挑的母親喜歡,盡管有了年歲,穿在身上,人也像朵花,唯一不高興的是價錢。
媽媽一邊摸著旗袍,一邊嘟囔:太貴了、太貴了,但你看的出媽媽是打心地喜愛。那個民國20、30年代的女性,誰不是如此!一生省吃儉用都是為夫為子為家,何嘗為自已盤算過。
媽媽七十歲生日的時候,你買下了那襲旗袍,當作生日禮物。媽媽又叫又跳還罵:幹嗎花這麼多錢!但媽媽終究是喜歡,自動換上了旗袍,滿面笑容,直說從小就喜歡這樣的旗袍,沒想到今生真的穿上了。媽媽不會說美夢成真,卻直說這料子好、繡工好、剪裁好,可以當作壽衣。
家人呸呸呸的說,這樣喜氣的壽宴怎麼講這樣喪氣的話!
五年後,媽媽真的走了。家人記得媽媽說的話,換上了那襲旗袍。封棺的時候,你看過媽媽最後儀容,還盯著那襲旗袍看了一會,花色沒退,艷貴如昔,怪不得媽媽喜歡。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再喜歡的東西都不可能永存;就是生命,也是。
媽媽走了,又好像沒走。經常在夢中相見,見面的時候,媽媽總像個小女生,欲語還休的樣子。你想那是太過思念的緣故,佛家不贊同,認為思念是個牽絆,像條無形繩索,親情縛著魂魄,飄在虛空,不易解脫,無法輪迴,對已亡未亡的人,都不好。你搖搖頭,知道卻做不到。有時也想,那樣的夢裡相會,不是也很好;唯一遺憾的是,不知道媽媽想要說甚麼?
那是家你從來都不曾去逛的二手店,不在你居住的城市。那天,你直直的闖了進去,沒有原因,沒有衝動,更沒目的,兩隻腳就不由自主地邁了進去,像是中邪,也像是某種天啟。
雖是二手店,東西都不算舊,尤其是懸掛在店後緣的那排衣物,竟然就看到那襲眼熟的旗袍,掛在其中,突出的想藏都藏不住。不可能!你混身莫名的起了雞皮疙瘩,你親見那旗袍穿在媽媽身上,進了焚化爐。
同樣底色、同樣牡丹,這天底下巧合的事太多了。你安慰自已,卻仍有些驚慌。突然記得高級衣物裡都繡有名字,你顫顫地從衣架上卸下,翻開裡層,在衣襟的地方,那是謎底。
答案揭曉了。你無力的杵著衣架,頭皮發麻,悲傷的想哭,驚恐的要叫,身體漸漸癱軟在地,不解這個時代,竟還有如盜墓者般地竊取死人的衣物,再拿出來販賣。
離開店的時候,你懷裡抱著那襲旗袍,突然聞到一股氣味。你深深地吸了一下,像要再次確認。沒錯,那是媽媽的體味,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你淚如雨下,有想念,也有對人世貪婪地感慨;當然,更有一絲的解脫,終於了解媽媽在夢中想要對你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