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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老人的注視
■度睿
昨日她又不經意越過那角落,時光飄忽,再看不見騎樓裡安靜閒坐的緘默老人了,還有他那在裡面苦守一間快要歇業、古樸蕭條雜貨店的太太。她記得從前曾跟他太太買過雞蛋,老婦人倒是話多,一邊忙著和串門的鄰居用台語抱怨 :「就這樣,死不了,又活不好…」
她聽說那老人並未失智,老婦人也是有病在身,但究竟說的是先生還是她自己?從未看過老人起身走步,莫非已完全不良於行?年輕的她當時無暇尋思。只是不喜悅老人總是直接或回眸盯視著她,當她從附近唯一新建大樓快步疾走或騎著摩托車奔命而過,職業婦女青春活力的生命氣息馳騁過巷道時。
她越來越不想碰見那老人了,就像修配廠皮膚暗沉的老闆娘,小店沒有將車子升高的裝架,老公終年常躺地面,仰著頭辛苦幹活,女人則一逕坐著抬頭看店裡高處牆端的電視,並閒閒探看著路人。
「看什麼看?」不若外在的優雅,她總平淡著臉,並在心裡有些咒罵,生活難道不就是要積極有勁?
但老人看她的眼神是脆弱的。
黃昏時刻,他一身臃腫厚重冬衣,帶著不太有表情、僵硬蒼老不笑不開口的臉,從遠處騎樓幾分怔定幾分空靈看著她。
是否她點燃幾希他生命盡頭寂聊的光?又或者他都和自己和解了?對此生感到滿意或懊惱?或仍有些遺憾?
可當她漸漸渡過中年,體會生命最初的光熱夢景不可能完整如願,中年後大致定格的人生無力蛻變組構,身體與心靈從生活吹奏的快節奏旋律自動慢板。而時間如昔疾勁起落,家中兩個孩子成年後早已飛得老遠。她也變得容易被青春吸引,有時甚且對著某些陸綜熱鬧選秀組團節目的年輕之星,目不暇轉反覆注視著。
年輕花樣年華的臉龐符號,是長者歲月旅痕的鏡觀,是青春韶華再現的無窮仰望。泰戈爾說:「旅客必須遍叩每一扇遠方的門,才會回到他自己的門。」也許個體行過千山萬水,生命最終難忘的卻是年少純美的青春流泉。
老人夫婦早已離去多年,如果時代可以穿越回溯,她肯定謙遜轉身,多給兩老真摯的燦笑,或是祝禱常有親友晚輩圍繞其旁,陪他聊聊這輩子最在意最快樂的故事。
只是,她偶然還是會想起,當他漫漫獨坐,看著白雲蒼穹,看著來往行人,內心真正的風景視野,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