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河邊草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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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或許我們太在意彼此關係的距離,在小小的玻璃罐裡要擠進過多的小黃瓜,終於溢出一些酸水。還是在蛋糕的海綿體上抹了過多的奶油,又在奶油上面擺滿過多的草莓,於是軟軟的奶油承載不起草莓的重量便逐一崩塌。

關係崩塌,是因為距離太遠或太近?

帶著畫具往河邊走,就像往常一樣,我們都在尋找凡常日子裡引人目光的事物,像那一個冬夜在河邊,颯颯的風吹過河面,以致對岸住家倒映河面的燈光粼粼如鬼火,彼此的眼睛裡也閃閃爍爍,這是草叢裡的螢光了,是哪一個孤魂野鬼的枯骨化作一點微弱的光,回到河邊欲要重尋舊夢,殊不知日月星辰都已墜落萬丈夢窟,你只能注定灑下入夜露的淚。

架好畫架,梵谷和高更,同一個景色,兩人用彼此不懂的語言和表情交換默契。法國南部的陽光無法用高彩度的薑黃色和金盞花的橘表現,只能用熱情。都已近仲秋,這處河畔依然綠意盎然,藍色混合黃色,兩色必須等比例才能得出。高更兩色混合的比例不一樣,他一直覺得這個小鎮裡那幢修道院石縫裡茁長的綠芽不是夢求的綠、民宅瓦片上的青苔也是酸腐衰敗被時光醬過的綠、即便葡萄園一畦一畦的葉子,綠裡雜著各個色度,這些這些,哪比得上心靈天堂裡強烈穠艷的色彩?

畫布上草稿尚未落筆,樹蔭已迫不及待在上面影影綽綽的渲染,一些圓形光點是枝椏間的小精靈,頑皮的捉弄人的眼睛,讓炭筆不知不覺岔出寫實的路徑,不知所以然以致變得十分固執的計較線條和空間的距離是對或錯。你甚至尚未架起畫架,只優閒的坐在草坡,閒適的吞吐煙圈,讓河面升起薄霧。腳下的草地,每一株小草活活潑潑的長著,有的彼此保持足夠生活的空間,有的則是結伴而居甚至鬚根牽連,總之他們有人類所未能知曉保持適當距離的法則,即便是叫得出名字的咸豐草、假酸醬、蒲公英、紫薊、含羞草,以及靠近河水的銅錢草都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等待這一季生命中的烈日和風暴雨和溫柔的晨露。

我們在等待什麼?等待永遠只有春天的季節、永遠無憂的情緒、永晝般無限明亮的未來。所以我們以破壞自然秩序的科技企圖達到人類愚蠢的空想。像無解的兩人關係只能以無緣來解釋。

河面吸飽西天偏移的天光,微醺的淡彩,任了然「禪寂日已固」的河水靜靜悄悄流動,那抹愛染依舊癡癡。收拾畫架,兩人並不循著來時路回去,曾經走過的路畢竟回不去,或者逆著時光重新走一遍也不見得比向前去找一條陌生的路來得新奇有趣。

對岸無垠的田地,一片片翡翠似的,無聲。她們只默默的被播種,然後無聲無息的成熟,無私的奉獻一生所有,餵養在紅塵中擁擠或疏離著彼此、愚昧但快樂著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