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以父為名(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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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竹奇

‧eyofoyonu

田中驛長的調查始終沒有結果,北野原本已經訂好了回日本的船票,北野從竹崎搭乘火車準備前往嘉義轉乘縱貫線火車,到基隆搭船的那一天,美軍又來進行轟炸跟掃射,整個嘉義陷入一片濃煙火海。火車從竹崎出發沒多久,又遇到美軍飛機掃射,這一次北野沒有那麼幸運,子彈直接射穿了他的胸膛,從基隆駛往大阪的船票上面染滿了鮮血,北野的面容安詳,沒有太多的痛苦,或許是他仍然沉溺在返鄉的喜悅中,卻遭到子彈射穿了心臟的緣故,來不及悲傷。

北野的腦海裡浮現的是一幅畫,一幅吉野櫻的水彩寫生,他在阿里山車站附近的寫生作品。

那一年,北野剛到島嶼不久,便迷上這座高山,以及山上春天滿開的吉野櫻,隔一年,他就帶著寫生工具,搭乘火車上山,寫生當天,清晨的曙光穿透森林,一道道的光芒,照映在櫻花及櫻花樹上,樹下有一群鄒族少女正在嬉鬧,櫻花在光影之間顫動,少女們在追逐彼此的青春身影。

少女們身穿傳統服飾,正在參加一年一度的櫻花祭,其中一名少女就是櫻子,她的鄒族少女朋友們叫她「eyofoyonu」,eyofoyonu是在山上常見的山櫻花,而不是日本人喜愛的吉野櫻。

那一年,北野帶著這幅水彩畫及關於吉野櫻的種種回憶下山,並將水彩畫懸掛起來。他每天都會端詳這幅水彩畫一段時間,不知道是懷念京都的櫻花,喜愛阿里山的吉野櫻,還是沉溺於畫中少女青春的身影。然而,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他對於京都的回憶似乎逐漸淡去,而對於水彩畫的映象卻日益鮮明。

櫻子來到竹崎驛沒多久,北野發現櫻子就是畫中的少女,隨即把畫送給櫻子,櫻子收藏起來,這件事只有他們二人知道。

北野臨終前的一刻,腦海中浮現的就是這幅畫,畫中的櫻子站在他的面前,北野正在櫻花樹下寫生,沒想到自己竟然出現在畫中,北野一想到此,便帶著微笑,闔上了雙眼。

田中驛長來不及好好詢問朝陽,關於那天他跟隨櫻子前往溪邊,想要幫櫻子避開飛機掃射的過程。朝陽在一次巡路的過程中,不慎在樟腦寮通往獨立山的橋樑上,失足墜下谷底,當地保正發動許多人耗費了一天的時間,才在橋下的溪谷石壁上發現了他的身體。原本應該算是因公殉職的朝陽,隨著日本的戰敗,竟然無法得到應有的撫卹,朝陽的父親最後也抑鬱而終。

至於田中驛長,則是堅守在竹崎車站,直到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那一天,他選擇了開槍自殺,自己的佩刀雖短,仍可以切腹,但是沒有人可以幫他介錯。如果北野在的話,北野或許可以幫忙,但北野在美軍空襲時已遭掃射身亡,他只能靠自己完成這個心願。雖然在他死前仍然無法查明櫻子孩子的生父,但這或許只是他的懸念,因為其他人並不在意,或許是由於日本的戰敗,或許是孩子的生父可能已經遭遇不測。(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