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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醫生 今晚我要看「擔心」
文/吳坤峰 圖/吳恩宇
垂陽路上的一間皮膚科診所,那晚開診一小時後,診所櫃台前等掛號的人們,排成一條貪吃蛇的隊伍,彎曲回轉,終究,門內放不下它的身子,它扭出了門外,攤上了人行道。
我位於蛇的咽喉處,在室內,櫃台旁,算算再等四人就掛到號,但心中卻忐忑不安,因為這條蛇正在一點一滴吞噬自己。九月,防疫要求安全人距,室內需1.5公尺,看自己前後,排隊的人幹麻把彼此靠得那麼近,彷彿覺得靠近些掛號時間就縮短些,人與人距離不足五十公分。寬慰的,至少大家都戴好口罩,至少嘉義市相較北部的安全,沒事。
要看診的不是我,是小兒。幾日前,他阿姨驚見他腰身上那微小的青青胎記(我叫它小青),從小照料他的姨,便擔起了心。對他說「請爸媽帶你去看醫生」。
偶有新聞報導,人身上忽然多了一顆誌或是胎記變大、變深,就要小心體內的病變,可能是五臟六腑捎來的地獄訊息。
過了幾天,兒子仍沒動靜,姨的心挑著扁擔,上上下下,失眠了。姨只好告知我們她的擔心,要做父母的我們帶兒子去看醫生。
看著兒子腰子上的小青,我記得好像是他出生時已存在,床母做的記號,有點像胎記,這胎記雲淡風輕般幽微,小小幾絲,不明顯。12年了,我覺得小青看來還是老樣子。不過親人擔心,今晚我請兒子走一趟診所,給醫生看看!兒子受不了我們的大驚小怪,不耐說著:「幹麼看醫生。就說,只是一個小小烏青。」其實小青長得很清秀、嫩綠的臉不黑。
「姨說感覺它變大了。我長大了,身上的這烏青不就跟著變大。」聽來合情合理。但生命的走向,有時是不適用理性的邏輯判斷的,這樣的一絲想法及姨的擔心,說服了我。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
診間的門開開合合,好不容易輪到我們。待兒子坐上診療椅,醫生問要看什麼?
兒子無語,看著醫生。對啊!要看什麼,我一時不知如何說起。小青靜靜臥在他腰上,無病無痛,不吵不鬧,那到底要看什麼?如何開口,才能避免醫師臉上跑出三條線。
實話實說。我說著阿姨的擔心,兒子露出他腰上的小青,醫生戴著單眼放大鏡筒,套在小青身上瞧,端詳一番,抬起頭道﹕「肉芽而已,沒事。」
「就這樣。」我問
「對,就這樣。」
醫生沒事要說,我不知要說什麼,場子有點尷尬,我們以迅電不及掩耳的腳步,退出了診間。
整個看診不到一分鐘。出了診間,回過神,忘了問「我們可以離開了嗎?」我將面前的門又打開,探頭問。醫生見我的尷尬,給了我溫暖的回答,「不然開個擦臉的藥」,不過還是忍不住說:「不擔心他臉上那些豆豆,反而擔心身上那胎記」。我報以禮貌性的微笑,心滿意足答,「好啊!」
有時來診所掛診,不為那身上的病痛,而是心中那挑事的擔子,「擔心」了。
若能把事有個圓滿,使愛你及你愛的人安心,何嘗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擔心時,使點力將擔子裡的事安穩落地;擔心時,試著診斷找藥方,去除事症,心中沒事,也就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