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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過明故宮

■李冠達

坐在承天門外的青草地上歇腳,我的呼吸

如起居注頁腳沾潮的毛邊、明宮詞裏寂寞的長悲

 

御道街的石面濕滑,北地的風

帶胡馬與鐵鏽的腥味,吹倒兩班老去的朱紫

又一個王朝的呼吸停止在饑饉者的血泊裏,生命

抽象如稚子的骸骨,驚起山寺的晨鐘與雞鳴

 

攆上溜出宮牆的桃花水,掬幾捧風流飲盡

才能共情帝國的滿腹冰涼?孝烈皇帝大行幾年後

水盡赤、人相食,仍是邸抄的逸聞;和陝甘九邊的死亡一起

陌生成射覆碗底的餘興。士林的悲憫

只積壓在珠市酬唱的彩箋上,爭睹新買進的瘦馬流淚:

那被恩客梳攏後哭花妝容的、女童的臉

猙獰如歷史,在雲床上暈開一張古老的雍容

 

南風在鼓樓的簷角吹響哨音——遲來的夜不收

從白山黑水之遙蹣跚來報,身後是已不成形狀的揚州

於是一些人跪在了馬蹄前,抱緊一碗魚鱗黃冊的劫灰

間或有些豪傑死義,名姓模糊成眉間機械的慷慨

如鈐印上龜紐的眼,如白玉上采組的綬,綁縛住

英雄的手腕與腰眼,年復一年地向草莽中呼喚犧牲

偏有幾個老儒聒噪名山,不解剃髮的風情

筆下的墨線竟有硌牙的柔軟,把江湖的薪火

歸藏收納,等待三百年後的明夷于飛

 

我是複哀的後人,循著字紙上傷懷的唐音

在這片空闊的廢墟上孤獨地學舌。微一抬眼

有少年頎長如鶴,以西來的舞步輾轉、騰旋掠過

前朝荒草地裏,隨春風燃盡的野性與溫柔

而我的背影拉伸如橋,從孩子的手裏接過

紙鳶的弦索,在野史的遺響中浪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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