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俐婷
從小,在我心中,母親是個偽裝成功的躁鬱者。我跟她常對不到頻率,被她責罵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了;譬如練習寫字時,我得實實地撐直背板,屁股只能坐滿木椅前三個板凳條。母親則是在我身後陰森地呼吸吐納,幻化成一隻殘暴的雌獸,盯著我一筆筆下筆的完美弧度。只要某一橫豎角度稍微偏移軌道,她都會毫不留情地在我手臂留下血紅的泥爪;我很討厭她的專權霸道,就像她討厭老爸把孩子丟給她全權負責那樣。事到如今我依然記得,她對我咆哮的那些口頭禪。
「我是緊咬著牙,撐著這些年養你們,不然我早就乾脆一點,跟你那花心老爸離婚了。」
我無法選擇父母,咬著金湯匙出生的好運往往是上輩子祖孫積德,燒了幾櫃卡車的好香,可惜我沒有。
三十年前,我搬進母親的子宮裡,徜徉的羊水溫暖潤澤,是一個完美的隔音箱。母親和老爸如何劍拔弩張吵得不可開交,我一概不需要知曉,吸收母親的血液來轉換成我的骨與肉是唯一的工作,出生不過是搬家的過程──由一方小房子搬到另外一方大房子而已。我就像剛入伍的新兵一樣菜,不適應新的世界、新的環境;房東媽媽必須安撫我焦躁不安的心情,努力加餐飯的一頓一頓地餵奶及擁抱這吼叫連天的小野獸。偶爾她也會抱怨,旁邊的垃圾桶是她經常想丟我進去的地方,躁鬱的程度堪比未爆的核彈一樣可怕。
長大後的我有時也會氣焰囂張的頂嘴,氣她在婚姻裡不敢下堂求去的軟弱;既然不堪忍耐現在的不公平,為何不挺起胸膛去爭取快樂?家裡的溫暖與支柱都是母親一個人努力撐著,她是嚴厲的母親,抑是撐天拄地的不周山,對於我的質疑她只是淡然地說:你以後結婚就會知道了。
成長過程我開始逃避這不甚滿意的家,大學志願能填多遠就填多遠,每年的家族聚會我也是能避則避。母親依然待在她小小的老家裡安分守己,只是她的生活重心開始轉移到她的閨蜜們,空巢期的中年危機對她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多年後我也懷上自己的孩子,對於公婆的相處模式以及外子感情的磨合問題也接踵而來;我終於知道她的隱忍是出自於對孩子的愛,不管外面如何風雨交加、無論現實多麼枯燥乏味,她都會用盡她畢生的力量去保護我們,就像我如今面臨的挑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