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娜
子青收拾好行李,離跟哲之約定見面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了;她仍然趕去了新公園;因為她深信哲之一定會等在那裏,果然遠遠的、昏闇的燈光下,清冷的新公園(如今叫228公園)門口,只見哲之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風裏。
他們隨意走進新公園附近一家咖啡廳,面對面坐了下來,各自叫了一杯咖啡,沒等咖啡送上來,子青就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個花紙包裹的扁平盒子,交給哲之。
子青當時才二十餘歲,一向寡言,心思又很敏感,離台前夕,她還有很多事沒理好,包括心裏層面的紊亂……她沒時間在這裡多消耗。
她簡單的說:「送你!」
禮物其實是閨蜜之一送她的,她問閨蜜是什麼東西,閨蜜回答:「相框,妳拆出來看看!」
她沒拆,心想沒時間給哲之買禮物,正好拿這個轉送給他。
哲之收下,從小牛皮公事包裏拿出一支綁著一朵絲絨花的「高仕」金筆,還附帶兩隻高仕原廠筆芯交給她。
「怕妳筆芯用完,在新環境裏,一時不知道那買筆芯,特別多準備兩隻新筆芯,給妳備用。」
哲之說話的眼神有別於往日的沉穩,那裏面藏著一種深沉的說不出的情感,子青應該讀得懂,但是她卻若無其事的裝作一派天真。
哲之在台一直是一個人,妻小陷在大陸出不來,他回不去,單身的他,在台地位學養都不錯,相當潔身自愛。他們是在一位師長家認識,師長對哲之介紹子青,說子青喜愛寫作,偶而寫些小品文登在報刊上,尚可一讀,哲之對子青溫和的笑笑,轉身跟子青師長繼續聊時事,子青不感興趣,無聊的打量起哲之,發覺哲之長相斯文,講話很有風度的樣子;他們離開師長家後,哲之寫了一封信給她,討論她寫的一些短文;他們很自然的就通起信來,幾天一封;不知何故,她豪無心防的把自己所有情感上的喜怒哀樂,都一股腦的對他拋出。當然他們也談了不少形而上的人生哲理或文學什麼的,哲之出自北大,做事及對人都很細心,加上豐富的學養和人生閱歷;子青很享受有這樣一個知心的中年大叔朋友,對子青體貼入微,卻從不敢有非份之想,讓她很安心的跟她交往。
子青是夜貓子,晚上睡不著覺時;特別是跟男朋友吵架以後;她會打電話給哲之,嘰哩呱啦的把唯一在交往的男朋友臭罵一頓,他總是安靜的聽,一直到她掛斷電話!
子青想起幾個他們共同認識的年輕朋友告訴她:「哲之先生曾跟他們談她,一談就是兩個多小時……。」
子青想不通她有什麼話題,可以讓哲之一談兩個小時?
忽然聽見哲之說:「平日不覺得,等到妳要出國了,才發覺我原來付出太深……。」
也幾乎是在同時,子青說:「我該走了,明天一早的飛機!」
然後子青看見哲之臉上露出不肯離去的表情,子青只好站起來,往外走,哲之趕緊跟上來,攔了一輛計程車。
計程車在夜晚寂靜的台北街道飛馳,子青跟哲之默默無語,他們認識幾年了,還沒有這麼近距離的坐在一起過,快到子青家時,哲之突然伸手握緊子青的手,這是哲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碰觸子青的手,子青只感到哲之握住她的那隻手熱得燙人,這也是她第一次被如此炙熱的手握住;子青趕緊抽出手,正好家門口到了。
子青在國外,與唯一交往的男朋友結了婚,住過幾座城市,總忘不了最初滋養她的那座老舊的台北城—半夜還吃得到燒餅油條的豆漿店,在公寓林立的街弄中走著、走著、不小心就會遇到一窪綠汪汪的水田,跨過某條大水溝,赫然望見一抹青濛濛的遠山……子青不喜歡國外現實的生活,而她的另一半早早就成為外地人了,夫妻倆的差異越來越大,不管是思想、個性、喜好,都相背而行;他們的婚姻走進了一條死胡同……。
有時候子青會想,當年如果選擇了哲之,她現在會不會過得比較幸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