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櫃門夜譚

■胡同

仲夏裡,椰扇搖落了太平洋夜風,海岸公路燒烤著鹹濕的海味。奔馳大半個台灣,來到短短百餘公尺的溫泉街,幸好還有餐館的爐火未熄,此時只想草草結束晚餐,儘早趕赴旅館休息。

旅館既不新潮也不精緻,有些像末日前的老宿舍。走在褊狹的甬道,周遭瀰漫的硫黃氣味時不時侵擾著鼻腔,四下更透著木頭濃重的陳年酸腐。通往浴間的迴廊燈影昏黃,青煙氤氳不消。也罷!溫泉鄉不都是這樣引人入勝。

斜倚在皮沙發,全然闃黑的大落地窗,倒像一疋純淨布幕適宜冥想,從溫泉洗滌去鎮日的煙塵與辛勞後,我就一直這麼直視窗發楞。這房間並不大,正中一張雙人床佔據了五分之三弱的空間,面對床好一整牆咖啡色櫃子,電視和化妝檯都藏在櫃子裡。

「這裡面都可以玩躲貓貓了」我不禁莞爾。

 

山林的夜色格外深沉,不知幾時飄起雨絲,雨點密密打上玻璃,逐漸迷濛了起來。老婆正梳髮,突然驚呼一聲:「老公,窗外有眼睛盯著我們。」她實著被嚇到,手中的圓梳掉落地面。

我趕緊起身搜尋,果然有亮點像數團火上下輕忽游移,連忙闔上窗簾,暗地唸了佛號。

「夜深了,睡吧。」我悻悻地說,一面撳暗燈光。

或許白天趕路勞累,很快便沉入夢鄉。這夜靜得一點蛙鳴蟲蛩都聞不到。

不知經過多久,隱約開始窸窸窣窣的碎聲,我翻身沒去理睬。

糢糊間一聲欸乃,可能是幻聽,繼續睡去。

一會兒再細微一聲,似乎來自異次元,究竟是嗡嗡低吟的老舊空調?還是交頭接耳的老鼠,總之在深沉的死寂,即使一根針掉落,也會無意被放大,我實在乏力也不想分辨,繼續昏睡。

驀然,碰地一聲響!整個人幾乎發傻,意識有些驚醒,想要睜眼看個明白,眼皮子卻乏得撐不開,心想沒啥事,或許就是個夢。

剛這麼催眠自己之際,碰!更大一個聲響,不敢相信通過自己耳朵的,這下子懵了!

「咳!應該是老婆起床上廁所吧。」我想到鴕鳥,不自覺把頭埋進涼被。不料翻身碰觸到老婆冰涼的臂膀,心頭不由得一顫,雙眼倏地晶亮了,她好端端躺在身旁。還猝不及反應,老婆用手摀住我的嘴,倉卒匍伏到身旁,搗鼓的心跳感染上我,她以彷彿遊息暗示朝衣櫃方向看去。

一時間猶豫該看不該看,終究敵不過好奇心鼓起勇氣,半眯著眼………

漆黑裡,那衣櫃門近乎魔幻的潘朵拉,有意無意地一開一闔。

 

一開一闔、一開一闔 、一開一闔───

 

我們緊緊相擁,下意識地直打哆嗦,腦門啟動警戒模式,兩耳蜂鳴器般地轟轟直鳴。

一開一闔、一開一闔 、一開一闔───

磨耗一段時間,似乎鬧夠了,一切終於恢復平靜。繃緊的神經才稍放鬆,事不宜遲,四眼對視交換了走為上策的意見。然而試圖伸手去觸碰床畔小燈,渾身卻使不上勁,隱約一股沛然不可禦的無形力量壓制住我們。

時間疾速凝結成為一個不得已期待的方塊,喉頭哽著一顆心硬是嚥不下。正當勉強掙扎坐起,陡然櫃門唰地上上下下一齊開啟,半個箭步,數不清長長短短的抽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飛向了我們───框啷!

 

我緩緩下床,赤腳躡到窗邊拉開窗簾,天色已經大開。隔著小溪不遠,山原來離這麼地近,太陽自山頂上露出亮晃晃的半張臉,照映在山腳看不出面部情緒的亂葬崗。恍惚之間,何處發出規律有意識的「叩、叩、叩」音響,環顧四周,發現庭園一角有個發噱的添水,自顧自嘲弄著一泓疲累的流泉。

從口袋掏出一支菸,我看著,默然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