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走在那條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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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筑

小時候最喜歡聽母親講古,尤其下雨天,沒地方去,幾個小孩蹲窩在母親房裡嘟嚷著要聽故事。寓言故事也好、俚語趣談也罷、古早情懷更棒……都讓我們聽得如癡如醉。其中母親走過那條路的點滴,最是永難忘懷。

母親和父親的姻緣可以說是父親的堂姊準子牽成的,在她們還是小學生時就開玩笑配對。母親和準子是同學,放學常一塊兒走回家,母親家離學校比較近,每次快到家互道再見時,準子就對母親說:「跟我回家嫁給我堂弟啦!」母親總笑笑靦腆以對。有一次,準子家有喜事辦桌,一直慫恿母親前去作客,母親欣然應允,那是她們第一次一同踩在那條路上,母親高興的心情不言而喻,那天也見到準子堂弟,當然又招戲弄一番。

小學畢業後,父親繼續升學,母親在家學女紅,各奔前程,彼此不再有交集。沒料到成年後輾轉經媒妁之言拉回這條姻緣線,結成連理。母親每次談到準子的玩笑話居然成真,臉上總漾著少女情懷般的燦爛笑容,更忘不了她們一起踏在那條路上飛揚青春的歡樂情誼。

1942年父親被徵召為台籍日本兵,隔年即出海到南洋。母親帶著稚齡的大姊和襁褓中的二姊躲警報,飽受戰爭的驚恐,更心繫遙遠父親的安危,這段戰亂的日子是母親一生中最大的磨難,莫測的未來泣血般的際遇,身心煎熬、鬱鬱寡歡只有在回娘家時傾吐抒懷。

每次回娘家歸返時外公都陪著她走一段那條路,直到彎入離家不遠的巷道才離去。父女一路談心,母親盈眶的淚水撲簌而下,滴滴落在沙泥路上,聚成揉雜泥團猶如母親糾結抑鬱的心,外公雖然不捨也只能不斷安慰。每次母親講述這段錐心刺骨、度日如年的往事,仍然心有餘悸,嘆滄海桑田,造化弄人。

戰爭結束,日軍潰退。父親有幸安康並在返台的名單中,母親得知消息欣喜若狂,一顆懸念的心終於撥雲見日,那籠罩眼前的疑團化為絢麗虹彩。

緣起不滅,如天體運行不輟。父親歸來與母親再續情緣路。光陰荏苒,日月如梭,父母如還健在,也已百歲有餘。

那條路還在,但景物丕變,平坦的柏油路取代了塵土飛揚的泥石路;路一旁的甘蔗園消失成熙攘熱鬧的遊樂園,高聳雲霄的摩天輪不停的轉著,轉著人生的跑馬燈。只有另一旁的溝圳依舊源遠流長、川流不息,潺潺流水承載著歲月的故事,記憶著母親的歡笑與淚滴;水聲淙淙宛如那年夏日孩童戲水的嬉鬧聲,水聲淙淙彷彿那年雨季母親講著我們愛聽的故事。

 

我走在那條路上,路不長,但思念卻綿長,因為母親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