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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世間行踏〉我從地獄來
文/攝影 王源錕
大學唸的是淡江東方語文學系,也就是現在的日語系,四年得過且過混到畢業,然後誤打誤撞進入新聞界,一混又混了四十年。學日文對我的職場生涯有兩大助益,一是奉派參加經濟記者訪問團赴日採訪,另一則是翻譯日文反共自傳文學〈翼祖國飛〉在報紙連載,後來集結出版〈我從地獄來〉一書,聽說當時還很熱銷呢!
四十一年前,我還是採訪組的「菜鳥」,主跑警政路線,每天寫的都是殺人放火、偷搶拐騙的新聞,有一天蔣總編輯召見,問我:「你不是懂日文嗎?這邊有本日文書能不能翻譯一下?」唉呀我的媽!總不能說我的日文根本沒學好,畢業多年又從來沒用過,眼看無法推託,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任務。
〈翼祖國飛〉一書作者今井欣之助,1930年出生於中國大陸青島市,畢業於北平第七高級中學,大陸淪陷後入中共「軍政大學」就讀,曾以「藍天」為筆名寫作。其母根據「日中紅十字協定」申請返日獲准,今井則被扣留,並被依「反革命分子」送進監獄與勞改營飽受折磨,直到1980年初獲釋回到日本,其母已於兩年前含恨辭世,母子未及相見!今井被判監禁、勞改滯留中國大陸長達二十七年,他以親身經歷寫下〈翼祖國飛〉自傳,揭發大陸監獄與勞改營黑幕,及「文化大革命」期間種種慘狀,內容可謂血淚斑斑。
我憑著不太靈光的日文底子,加上〈日華大辭典〉的幫助(那個時代可沒有「孤狗」),很快就把書的前幾章翻譯出來,總編輯看著譯稿點點頭,決定即日起在三版連載,連日緊張引起的頭痛加胃痛終於獲得紓解。〈翼祖國飛〉直譯就是「翅膀啊!飛回祖國吧!」所以我將連載的總標題翻譯成〈振翼東飛〉,沒想到見報時被改成〈紅色大陸歷劫三十年〉。譯稿在三版連載七天,然後移往〈中華副刊〉繼續刊登,前後將近兩個月,真是有夠「落落長」。
連載到三分之一時問題來了,報社收到今井先生從日本的來信,「聽說貴報在連載我的著作,我關心翻譯水平,如果真有此事,貴報是否把翻譯的文章給我看一下?」還附上東京都田無市的地址。早期不太有著作權的觀念,翻譯這本書前似乎沒有取得作者同意,現在人家找上門了,幸好並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社方命我回信處理,我便修書一封附上厚厚的剪報。今井先生的回信中對我的翻譯大加讚賞,文末還互勉「為兩國的友好、為解救大陸的同胞而努力!」
譯稿期間採訪工作暫停,抱著字典翻譯成了我的日常,這時突然收到一紙召集令,教育召集一個禮拜,連載可不能開天窗啊!報社趕緊跟軍方協調,讓我教召期間不必出操,在營區內全心全意翻譯,翻好的稿子每晚送到營區門口,由報社派人來取稿回去編版、印刷,就這樣度過危機。當時教召的營區就是現在的成大自強校區,天天來營區取稿的同仁後來升任總編輯、副社長,我好大的面子啊!
連載完畢報社準備出單行本,來紙公文問我是否同意出售翻譯版權?由於連載期間稿費也領了不少,雖然版權費只有區區一千塊錢,算是不無小補,能夠出一本印著「王源錕譯」的書也不簡單,因此我想都沒想就滿口答應。我這輩子唯一翻譯的書就這麼問世了,不過書名被改成〈我從地獄來〉,比〈紅色大陸歷劫三十年〉更有反共氣息,不知是哪位長官的神來之筆?
這本譯著是我讀東(日)語系和從事新聞工作四十年的小小紀念品,後來我才知道除了中華日報出版的〈我從地獄來〉之外,它還有另外一個版本,國防部總政戰部也出版了這本書,書名、作者、譯者跟內容都一樣,只是換了封面。總政戰部把此書當作反共教材,發到國軍各連隊中山室,所以國軍有多少連隊這本書就銷了多少本。
如今上拍賣網站,打〈我從地獄來〉或我的名字,仍可以搜尋到這本書,拍賣價還有個六、七十元,只是在浩瀚書海當中,不曉得有誰會對這本書感興趣?家裡的藏書或扔或回收已所剩不多,這本〈我從地獄來〉始終留著,偶爾摩娑展讀,翻譯期間的種種趣事再度浮現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