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薇
幾十年來,你是長輩口耳相傳的一個名字,雖然未曾謀面,卻像早已相識,只因你是阿姨心裡,那份永難彌補的遺憾。
當年男孩迎娶女孩時,男孩尚在準備中醫特考,一無所有的他仍堅持結婚:「若不能娶鴻如,我無心考試,她是我唯一的動力。」男孩的真情感動了女孩,第一次和親家見面,看著精練的男方父母,女孩的母親嘆息,「女大不中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況是二十歲時候的愛情?只是不知道這把火點燃的,究竟是幸福之火?還是地獄之火?
婚後,愛情陷入了現實的泥沼,那些家庭規條、婆媳問題、倚賴婆家的丈夫,在女孩臉上罩下一圈又一圈的暗影。女孩自立自強,在幼兒院找了一份工作,但在娘家備受寵愛的女孩,如何能理解和公婆同住的艱難,和婚前想的完全是兩回事?原本以為「回家就有飯吃」的天真思想,在婚後彷如從天堂墜入地獄,誕下長子後,色厲內荏的嘲諷和壓迫沒有一天減少。壓垮女孩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坐月子期間,沒有營養的餐食不說,對方竟還端出冰冷的飯食,最後男孩抱著女孩痛哭:「對不起,等我考上就搬出去……」。
女孩的母親強制將女孩帶回家中休養,因為月子期間受了風寒,女孩全身腫脹疼痛,二十幾歲就被診斷罹患了「類風濕性關節炎」,這種病會不斷會侵蝕全身的軟骨和硬骨,一直到造成關節的變形及功能喪失……。
女孩回到娘家,想起孩子就掉淚,面對強勢的婆家,一籌莫展。隔了一段時間,在父親的鼓勵下,女孩和丈夫重修舊好,丈夫也終於考上中醫,女孩不知道,此時一隻無形的黑手,正在她的愛與夢想的附近潛藏,兩人才搬出去一年,男孩就抵抗不了誘惑,外遇催毀了女孩一手辛苦建立的家,女孩只好黯然離開。
婆家封鎖所有可能和孩子聯繫的管道,女孩以淚洗面,拗不過女孩再三請託,曾和她有過交情的的弟媳,偷偷將孩子帶出來,剛上學的兒子白胖可愛,品學兼優,女孩內心安慰,殊不知弟媳回家就被毆打,從此徹底斷了和她的聯繫。
多年後,女孩才輾轉得知,當年她的孩子是被怎樣的謊言給折磨?說女孩惡意遺棄,離家出走,殊不知女孩貧困交迫,心情鬱鬱,類風濕關節炎急遽惡化,多年來孩子一直她內心的痂口,她避口不提,但即便不提,也能感覺到她的疼。
老去的前夫想立遺囑,惟恐女孩不捨棄親屬關係,會有爭產之虞,女孩於是在法律上成為你的養母,而你的後母成為你的生母。
這樣的算計和套路數十年如一日,殊不知你從那裡得知了生母的電話,三十年之後,歲月悠悠,你終於再次見到自己的母親。
女孩全身的軟骨和四肢都受到損傷,雙腳無力,成為終日癱臥的老婦,髖骨手術後,甚至連大小便都需要旁人協助,那個曾經神采飛揚,在網球場上翩然飛舞的女孩,被歲月徹底折磨成一個萎頓的病人。你去探望她之後,女孩掩飾不了內心的激動,吃力的拿著話筒說:「我的安安是教授呢,他說他想我,你知道嗎,安安說他想我,他想救我……。」
許久許久,沒聽過女孩用這種口氣說話了,那是一聲發自內心的嘆息,彷彿一生的思念都有了代價。「你沒有告訴他當年的事?」我忍不住問。女孩聲音停頓了:「人走了,都過去了,孩子太受傷……」。
安安,你的母親雖然身體殘缺,卻是我畢生見過最有情有義的人,當年她迫於現實,根本沒有你的聯繫方式,這些年也因為愧疚和能力有限,她不知道從小活在仇恨裡的你,是否還願意再見她?
和你不同的是,你生活在被設計的謊言裡,而我卻是父親外遇的見證者,童年破碎後,患了憂鬱症的我飽嘗異樣眼光,只有你母親,想方設法的愛我,我愛吃麵包,每回見我她都會買上一大盒,逛街時我看上那件衣服,收入並不寬裕的她,總會毫不遲疑的買下,被母親毆打時,她會第一時間站出來護衛我,她陪我渡過人生最灰暗的那幾年,如果你在她身邊長大,該是一個多麼快樂的孩子?
看著你在某某大學網站上的照片,你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睛和年輕時的女孩一樣,燦爛如星,帶著濃濃書卷氣的你,是那樣的充滿自信,而你至今未婚,是否和我一樣,心裡總有著殘缺的一角,只有在午夜夢迴,你才會感覺那股刺痛和冷冽,想起了那個讓你有怨,卻始終放不下的親生母親?
「就見這一次,他不會再來了。」女孩最後在電話裡幽幽的說。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幾十年的恨像是一種枷鎖,讓人困鎖在一團迷霧之中,女孩不願告訴你當年發生了什麼,是因為她選擇保護你,讓你享受父家的愛,至於她被怎麼妖魔化都無所謂,之所以告訴你,只是希望你此生無憾。
母親告訴我,女孩在生你的前一天,在河濱和她一同欣賞國慶煙火,挺著十月大肚的女孩,在胎兒脈動和璀燦的煙火聲裡,迎接那份對生命的喜悅,即使後來知道你恨她,每當她提起你,聲音依舊那樣飛揚,「我的安安一定很喜歡,我的安安……。」不論多少年過去,你始終是她最愛的安安。
那是一份無條件的愛,一份無論怎麼被誤解,也不願意解釋的母愛……。
你不曾存在,卻始終存在,親愛的安安,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