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桃花園

■古家榕

「這公園沒有桃花吧?」沉默半晌,K忍不住開口。

「沒有桃花,桃花心木也行。」對他,我總是強詞奪理。

 

如今想來,學校旁的公園,即使桃花心木也是強求,可年少時的愛情,愛上的本是意在言外的象徵,十七歲的我,依舊私密地在心頭,命名了一座沒有桃花的「桃花園」。

那會兒,總在課後與K相約公園外,再一起牽著手,走入園內林蔭小徑,恍若兩個避秦時亂的逃兵──凌霄花、無患子、菩提樹,當年的我,深愛一切超然物外的名字,然而環伺身畔的,終究是咸豐草、蒲公英與蟛蜞菊──生活不是散文,背多分的高中生,畢竟是欠缺美感的俗人,只有每天傍晚,紮著制服的男孩女孩,不多話地切過公園走向公車站。一個圖書館,一個補習班,記憶裡的愛情,也就是課後十分鐘的行軍,所謂的羅曼蒂克,更接近升學主義泥沼中,渴水之魚的相濡以沫。

考取大學的夏天,K留在原地,我離開了台北。出發當天,獨自拖著行李箱來到月台,站在第三節車廂外發送簡訊,裡頭是一句安靜的再見。

他沒有回覆。

 

從此,兩人迷不復得路。

一段無疾而終的情感,平淡如水,卻始終難忘。我想,初戀的意義,並不在於走到最後,而是讓人初次經歷,關於愛與被愛的各種可能:第一次,有人包容我的任性。第一次,有人陪我感染升學的熱病。第一次,有人在那逼仄得看不見出口的年代,化作微弱的光,讓陰暗的忐忑有了去向,也讓我從此有了上學的理由。

因為,桃花園的門口,有人在等我。

 

放下課本多年後,偶爾也會想,如果某日與K重逢,究竟要對他說什麼?或許,就是單純的致謝吧。就是,謝謝你,在我還無法喜歡這世界的時候,替我找到了喜歡它的藉口。

更謝謝你,在我還不懂得喜歡自己的時候,先喜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