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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 被窩裏的蛇
■秀實
凌晨二時從浴室出來,剛用過玉衡給我的手工皂淋浴。手工皂是馬鞭草混搭沉香,粗粒子的。
睡房點燃著一盞熊爪形的LED枱燈。床上的被褥捲曲摺疊。小方巾、抱枕、書與紙筆等雜物散布在床上。香爐絲絲的白煙滲出沉香。長時期失眠的我,料今夜很快抵達夢鄉。
躺下來,腦裏便想到玉衡。想到那些親昵的話說和動作。玉衡瘦而均稱,像一株秋日的榆樹,有細碎的葉子,也有幼小而綽約的枝幹。我漂泊如季候鳥,遲暮中便想休歇在這些枝丫上。有一次玉衡帶我到邊城一爿小區。那裏有間露天茶座。我們邊喝咖啡邊談小說。馬路外的海灘,水漸後退,終於露出了難看的泥濘和石塊。水底與水面,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玉衡說。
事情總有一個真相,只是我們能否等待。身軀躺在軟枕,右腿搭在被褥上。我想,玉衡當日這句話,是這個意思吧。有時,我們連幾個小時都等待不了。在這樣的述說裏,時間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終究會出現什麼真相。假設,你等不及真相的出現,則當日你會把海面視作你所有的認知。你會說出「碧海藍天」和「天涯海角」等等美好的詞彙,而你始終距離真相甚遠。這樣於她而言,在水一方,你始終是個局外人。
而我終究看到真相,但我暫不能述說。因為,我左腳踝處開始感到有東西慢慢鑽進我被窩裏。我猜測,那惟有是玉衡。以前她也曾這樣鑽進我被窩。我聽到她那肌膚與棉被的磨擦如細碎的落葉聲。然後她爬到我胸口,並把右腳搭在我小腹上。我開始吻她。我們的吻是獨一無二的。因為每次都會把對方吻傷。然後,在飄蕩的沉香氣味中,我們會嗅到輕微的血腥味。玉衡此時會說,來吧。
但移動的那東西,皮膚沒玉衡的柔滑。玉衡愛泡浴,日夜護膚。年過三十五感覺卻如嬰兒。我輕輕吻在她皮膚時,一直沉默無語。玉衡卻總在這時說,用力吻,把我靈魂吸吮出來。我不回話。愛是一種行為,而非語言。但過程中若有語言,則會比詩歌語言更具感染力。我在書齋工作時,對玉衡說過,我把你這些話語紀錄下來,便是一首先鋒詩歌了。玉衡笑不攏嘴,而後來她也寫起詩來。
移動那東西逐漸接近胸口,我感到緊張。難以想像打破了浪漫會回歸到怎樣的現實!不是玉衡,那夜裏在床上爬進來的,總不會是一個豐腴美人吧!此刻,我感到翳悶,因為壓在我身上的確是豐腴的沉重。我瞥見窗簾外城市的夜空,光怪陸離。兩三顆星子熠熠閃耀,而整個城都黯淡下來。我想到在玉衡居住的城東村附近海邊,也看過類似如斯閃爍的星子。那次四野無人,我們相擁著抵抗寒風。
疑惑中我迅速翻身下床。在凌亂如波濤的床上右角,大蟒蛇一截的身軀出現在我眼前。斑紋極其美豔,不同層次的黑色裏,混雜不規則的橙色塊和藍色塊。我沒有慌亂。我想,這是不是玉衡的夢,我終於進入了她那神秘的領域了!
忽爾門鈴聲響起。我打開大門。玉衡一襲黑色連身裙上的橙藍色塊狀,出現在我眼前。我拉她進房。狹小的睡房裏,大蟒蛇竟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