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那段削荸薺的歲月

  • 也仁

冬日一早,來到葉菜盛產的菜市場,一攤攤的青菜幾乎都是滿眼的綠,菠菜、花椰、青蔥……,儘管品類玲瑯滿目,但不外乎是一大片健康的綠,唯獨路旁一小攤歐巴桑像是自家種的,似乎是剛掘出的黝黑中透著琥珀紅還和著黃泥的荸薺特別吸引了我。

「這『馬薺』是家己種的嗎?」我好奇問,歐巴桑說一早從菜園裡挖出的,絕對純鮮且清脆鮮甜好吃,特別推薦。可惜,那並未在太太列出的採買清單裡,但我回饋她真誠的讚美:「阿桑,你真是厲害喔!」歐巴桑也答我滿意地笑了。

三、四十年前,雲嘉南平原冬季盛產荸薺,俗稱的馬薺。現在市場卻只能偶然巧遇了。外皮烏黑油亮小貢丸般的馬薺,削去了外皮,就現出雪白清脆多汁的果肉,不管是單炒或和入魚漿、絞肉成捲油炸,口感上就多了甜美爽脆。

那個年代,田間處處可見濕作的荸薺田,常有小娃兒荷著鐵耙,一上一下的掘著儘管採收後但仍有的遺漏。地主大多不在意,就給了我們這些窮小娃賺個零花的機會。

冬日馬薺收成時,也是小娃削皮賺零花的時機,但這活兒實在不易,削完一袋數以千計的荸薺,酬勞五十元,且必須小心翼翼削去烏黑的外皮,成一顆顆雪白的栗子般大,容不得一絲雜質或瑕漬。

「這樣一點黃就不行!」記得第一次削皮時,大姐教我:「先從側面削一圈,再削兩個底面,一定要削乾淨,不然老闆會嫌東惡西。」但當指頭捏住了馬薺,它就是不聽使喚,再加上削皮刀的使力動盪,擔心削到指頭,勉強努力才能削完一顆,而動作俐落的大姐早已幾顆丟進浸泡馬薺以免氧化生黃的水盆裡了。

馬薺的烏黑外皮若沒削透白淨,留下褐黃點的皮層,就像少女白皙剔透的臉頰冒出了粉刺痘皰,外相就打折扣,所以老闆要求嚴格,要不,除了工資給得不乾脆,要求繼續工作時,更要看他臉色了。

一回生、二回熟,一段時間過後,動作就索利了。當無法確定雪白的果肉上些許的黑點是皮屑或是未削淨的,就把馬薺往水裡一漂,皮屑就自然洗淨,而未削淨的就再補上幾劃就完成。

一粒粒雪白的馬薺就是這樣來回的漂水,寒冬的水更是清冽,有時削到凍僵的指頭仍不覺痛,直到滲出了紅,才驚覺皮破血流,這時也只是把指頭擦乾,裹緊膠布再繼續,賺錢不易呀!削完一大袋的馬薺不管是耐心、體力、意志,能否齊心合作都是考驗。

較起削皮,若能在採收後的馬薺田拾掘遺漏,所得的酬勞就高多了,所以冬日假期時,左鄰右舍的孩子們會相伴荷著釘耙,頂著凜冽的北風,提著小水桶,蹬著腳踏車四處尋覓才收成完的馬薺田。幸運時,在土塊中還能掘出烏金般的馬薺,而老道的便往田邊那牛犁到不了的角落掘,往往都有不少的收穫,幸運的話可提回滿滿一小水桶,手氣較背時,給家人加菜,炒一小碟也不成問題。

自己拾得的馬薺削起皮來就格外開心,一斤可賣二十元,那相當得削個半袋,捱著凍,冒著削破手指的險才有的價錢,只是機會不多罷了!

削馬薺賺零花不易,但小小年紀卻賺得一副好手技,是現代連個大蘋果就削不了的孩子乏少的能力,遙想那段削荸薺的歲月,寒冽的冬日裡,仍有一絲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