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Views 0Comments
〈中華副刊〉流放者的踅音
-
龔則韞
從小讀中華歷史,北方的突厥、契丹、匈奴、羌人、女真、鮮卑常來入侵,導致萬里長城萬里長,但是老師從沒解釋這些入侵者到底是今日的誰?
近日看余秋雨的《北方的遺跡》,全書共一百五十七頁,大半是照片,還有摘自余秋雨《山居筆記》的四篇文章:一個王朝的背影、流放者的土地、脆弱的都城、廢墟。這本書觸動這個疑問。
我欣賞其中的照片,慢慢讀余秋雨給每張照片題句說明和四篇文章,作者以文字和讀者交心,迸出五味火花。閱畢掩卷,似乎燈火熒熒,人影憧憧,使我愣忡許久,忘了為看書泡的奶茶,放在茶几上孤獨地涼透。
余秋雨在二00五年時曾來美國巡迴演講銷售《山居筆記》,該年四月十二日來美東大華府演說《大河文化》及開簽書會,因為先前讀過他的《文化苦旅》的我帶著《文化苦旅》趕著去聽他的演講和買了一本他的《山居筆記》,并請他在兩本書的扉頁簽名及合影留念。他看到我拿出《文化苦旅》很訝異,我說特別喜歡這本書,因為書中許多篇章我都去過並引起我的共鳴,他似乎十分感動,說我是他的讀者知己,我也為他的美言而受寵若驚。那年他的新夫人馬蘭也來了,記得是唱黃梅戲的紅藝人,許多人圍著她團團轉,問長問短,拉著合影,倒是冷落了作家余秋雨,單獨坐在前邊,有些落寞。
多年過去了,再讀他的《山居筆記》,仍然十分震撼,尤其是流放者的土地和廢墟,前者敘述古代皇帝的殘忍,動不動就誅九族,長途跋涉到流放地東北寧古塔只剩百分之十,這段描述令我悲憤,孔孟之學強調以人為本,方是治國之道,無奈這些皇帝讀聖賢書,不僅無學以致用,反而因一己之利而有誅殺流放九族之惡刑,使得眾大臣為保命而噤若寒蟬。然而失之桑田,收之桑榆,余秋雨看到鄰近的鏡泊湖感嘆說:「藍天、青草、黃花、靜水,當生命被社會放逐,才會真正珍惜來自自然的安慰。」這些流放者一生在流放地卑微地求生存,後來摒棄個人成見團結起來成為朋友,在流放地辦學教當地子弟,帶去農耕文化,成就了邊疆文明與繁榮,這是個人不幸中之大幸,也是中華民族的不幸中之大幸。
來自上海松江縣的楊璿一生流放東北曠野,他的一首詩最後兩句:「生經多難情越好,未覺人間古道淪。」點出流放者的心情跌宕起伏,可喜的是東北黑土地無私地給流放者一片姹紫嫣紅春天。余秋雨細膩地註解:「文化的光圈,給黑土地帶來了真正的黎明。」
廢墟部分包括承德避暑山莊,寧古塔流放之地,渤海國家消逝的都城,圓明園火燒的廢墟,作者寫盡了文明的興衰更替和其必然性。渤海國存在於1300多年前唐朝時代,鼎盛時期建立的上京都城,光是環城的牆基就有三十多里。然而被契丹占據,搶掠之後一把大火燒得乾乾淨淨,從此成為廢墟,清代的流放者發現了渤海國的遺跡,他們從中得到頓悟和啟發,這些遺跡等於廢墟,存在了一千多年,肉身的功名利祿比之如一隻螻蟻,東北的黑土地跟地球同齡幾億年,如此一來,廢墟傲視個人功名利祿,黑土地傲視廢墟,生養著一切花草樹木動物,四季輪回,萬物世代交替。儘管城市與農村此長彼消或此消彼長,二者矛盾博弈,其實都是唇齒相依,無利弊可爭,如今是城裏有農村,農村裏有城市,不必擔心城市或農村有朝一日成為鬼城或廢墟。
記得二0一五年我們去地中海旅行,因從羅馬登船,所以先參觀了該地的鬥獸場廢墟,然後是土耳其的議會廢墟,接著雅典的奧林匹克運動會原始賽場,當時俯視、仰視、或走在當地,眼中都是隱隱約約地人頭熙攘的千年景象。
我沒有去過東北,但我美國的同事朋友醫生有的是東北人,無論男女,個子粗曠高大;五官大器,聲音中氣十足,說話像竹筒倒豆子,顆粒分明;個性豪爽大方,不拘小節,使我一見留下好印象,每次談話中,也是仿佛看到他們背後的歷代先人。不禁想到我在教會裏認識的董媽媽,她是東北人,卻個兒嬌小,面貌斯文秀氣,說話溫柔軟綿,清雅得像一朵茉莉花,她的先人難道來自那個典雅南方?
先生那邊的一個遠房親戚在知青下鄉時期,從上海去了黑龍江,從此一去不回,唉,如今路上必然相見不相識。
我拿起茶几上的奶茶到廚房的微波爐熱一熱,喝一口褪去突來的傷感。
(寫於馬里蘭州2023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