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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邊的旱地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海平線那端天空的雲開始奔騰,先是乳糜色的稠狀,是誰賣力地翻攪,好似要做一碗酥油茶敬客,緊接著呈現出淺灰,這淺灰不像鉛塊那種的質量,反而是接近銀,擺放久了的銀飾,繡上空氣中的氧……不不不,是這塊銀自體產生硫化作用,風就在雲的四周如此氧化硫化的爭論著,氣呼呼的咻咻聲。然後變成鐵了,那重量裡應該飽含了水份,像個委屈的女子,咬著唇憋住哭聲,淚水的重量把頭壓得低低的,卻也不掉一顆。
沉重的烏雲看似慢慢卻在肉眼無法察覺間霎時移動到眼前,移動到眼前這片沙灘上空,與其說是沙灘不如說是混雜了泥土的荒地,說是荒地,是因為除了春天帶走所有顏色後遺留下來的秋草∣∣連活力旺盛的夏都無法留下一點綠意。
從左側眼角掃到右側眼角,看見的都是綠色加上橘色混成的秋香色,你看那綠該是多麼恣意啊、你看那橘色是那麼的活潑呢。了無生氣的秋香色只有一撮一撮含羞草硬要任性地在這裡那裏開開合合著葉子,鉤刺偶爾拉扯人的褲腳,要人注意欣賞她美麗的紫色小絨球,除此之外,就是一大片一大片衰草,任由雨來之前的風搧過來巴過去。最最引人注目的是長得老大接近魁武的仙人掌,用「老大」、「魁武」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咬住地面的肉莖肥厚碩大,時日久了、或許也因為要適應這片無情旱地,已然呈現木質化的根,每片肉莖又抽出一片兩片三片,這三數片又抽長出三數片,每片都布滿了針狀的葉,那針狀葉猶如一把把匕首,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的刺出,自衛力那麼強勢,龐大的仙人掌就像穿著鎧甲的戰士,兩腳釘入土裡似的紋風不動,即便不高大也給人凜然的雄壯威武之感,要不強悍,如何應付這塊離海那麼近卻難得清涼之滴水滋潤的荒誕和現實?!
現實是荒謬無稽的,甚至是沒有天理的光怪陸離。天上的神天天穿著華麗的袍子駕著輝煌燦爛的馬車,從東向西由南往北的巡幸,何幸之有?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從亙古至今,何日可曾稍歇?有些人認為是日已過就賺到一日,日日如此,即便渾渾噩噩也是賺到,這想法也未免過於樂觀;有人認為每一日分分秒秒興興頭頭活在當下,即便亂世也是活,可這個求活是多麼的難呀,這也算屬悲觀。兩者之間如何拿捏呢?有沒有一桿天秤左右分別放上樂觀悲觀,個要加上多或少的籌碼才能安度天年?
雨終於下下來。
水珠被一陣強一陣弱的海風送過來,變成水的蜘蛛絲,飄在風揚的髮梢、濡在單薄的秋衣,這薄薄一層雨霧,哪禁得起荒旱之地的渴求,像匱乏貧脊的心那般的渴求,這樣是不是貪心了,這樣是不是窺探天機呢?雨下大了,豆大的雨、有如狂嚎怒吼的哭聲,鞭在身上心上,歷歷雨痕何時得乾?不得不臣服的頭低垂如懺悔的人,迷濛雙眼卻瞥見在仙人掌肥厚莖根上開出的小小花朵,粉粉嫩嫩,盎盎然然的燦出珠璣般的生命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