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編輯五女俠

■徐正雄

最近有位藝人，因長期遭編輯大幅刪改文章，又未事先溝通告知，憤而辭寫，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令我頗有感觸！

投稿報紙副刊多年，一般來說，編輯會在錄取文章時，順便告知可能刪改文章，相信大部分投稿者都知道這個成文規矩，其實，編輯刪改文章很正常，因版面有篇幅限制、或文章有錯字、贅詞、爭議…等等，都需刪改。

小幅整修，大部分作者都可接受，若得大幅度刪改，很多編輯還寧願退稿。若遇到難以割捨文章，或長期投稿的作者，編輯才有可能來信點出問題，請作者修改。

文字沒有表情，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只要雙方溝通過，通常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現在人力縮編，又講求效率和點閱率，一不小心！編輯和作者的關係就會走味。仔細想，在文字式微的年代，編輯與作者都是面對時代巨浪的第一排，脣齒相依，往往只能同舟共濟，或許可以延遲擱淺。航行在這樣的茫茫字海，常讓我忍不住想起從前，我文筆還很年輕的時候，遇過的幾位編輯。

解嚴後，報業百花齊開，知名大報紛紛創立第二副刊，聯合報繽紛版、中國時報浮世繪版、自由時報花編副刊……這些接地氣的版面，吸引像我這種受過沒什麼文學訓練的素人投稿。

女俠之一「聯合報繽紛版栗光」

聯合報繽紛版是我初登場的舞台，投稿多年，卻始終不識編輯，直到十幾年前由詩人林德俊接手，繽紛版的編輯才有清楚輪廓。

他擅長企劃和創造話題，常常從幕後走向版面，時常舉辦活動，讓投稿者有機會互相認識，盡管投稿過幾次，卻從無交集，某次，意外接到他的來信，說看過我的新書，希望我多多來稿！沒想不久後，他竟改行開書店賣咖啡，靠接文學圈的案子供養夢想，把繽紛版的棒子交給年輕作家筆名「栗光」的譚立安。

栗光曾在中華副刊長期撰寫有關海洋的專欄文章，後來還集結出書，文字有趣深入淺出，讓我想起電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頗有導演李安雅俗共賞的味道，我識字不多、也對純文學冷感，栗光生動活潑題材特殊的文字，成功將我圈粉。後來，身為主編的她，也將繽紛版的框框一個個拿掉，讓繽紛版不只是一座花園，更放大成一座島嶼、一片無垠海洋。

她廣羅各界達人，試圖在圖像與影片佔據眼球的時代，留住一些讀者，被前輩認為是勇於嘗試、開創新局的主編。

看到繽紛版的大幅改變，讓我這投稿者也不得不跟著打掉再練、提升自己、努力生活、大腦重灌軟體，而非用過去投稿成功的公式繼續享受錄取紅利。

女俠之二「中國時報浮世繪版夏瑞紅」

夏瑞紅在報業和投稿者心中，一直是個傳奇人物，且早被文字圈稱為女俠。

她奉命開闢浮世繪版後，引起很多投稿者競相走告，因福利之佳，前所未見！例如一字最少一點五元，每月徵文的獎品更是驚人。短短六百字，我拿過五星飯店住宿卷，或兩千元現金…有次獎金還高達五千元。高報酬為了吸引最獨特的文章，很多素人還因文章見報，意外出書當了作家。除了酬勞高，夏瑞紅對投稿者更是貼心。錄取與退稿，會用不同精美書籤告知，且錄取書籤的顏色就有好幾款，聽說還有投稿者刻意收集。

每年過年，常投稿的人，還會收到浮世繪版請插畫家特別設計的賀年卡，我收過幾張，足感心。有次夏瑞紅辦新書發表酒會，還發函邀請一些長期投稿的圖、文作者，我在那次活動見到許多見報的作者和插畫家。當然，那次也是和夏瑞紅初次見面，她非常謙虛與大度，很難想像，纖瘦的她竟常常在浮世繪替弱勢和大自然發聲，難怪有女俠封號！許多年後，我在各報民意論壇發表不少有關社會公平的文章，就是深受當年夏瑞紅的正義感影響。

女俠之三「自由時報花編副刊彭樹君」

彭樹君和夏瑞紅一樣，都是受到報社創辦人之邀，開創第二副刊，和夏瑞紅在浮世繪後期離職不同的是，彭樹君至始至終都守在花編副刊，直到幾年前，報社決定結束花編副刊才離開。今年四月七日到紀州庵聽彭樹君演講，意外得知更多細節！雖然報社另有職務安排，過了二十多年午後上班、凌晨回家的彭樹君，決定離開報社，原因是：這份工作，讓她晚上幾乎沒有機會和朋友聚會、和參加一些活動。如今她開寫作班、當自由作家、新生活很愜意！長期書寫療癒心靈與女性自覺的她，文字一直很受讀者歡迎，是暢銷書常勝軍。

盡管編務繁忙、又身兼知名作家，彭樹君從不忘提攜新人，遇到好文章，甚至會忍不住撥電話給投稿者，給予鼓勵！在以信件為溝通管道的副刊，實屬少見。很多素人在花編副刊展露光芒，後來在文壇大放異彩！出書者也不少，那時是我創作顛峰期，常投花編，文章刊出密集到有寫作朋友以為我在那裏寫專欄，後來有出版社因此找我出書。

這一切，都得感謝彭樹君主編的提攜和鼓勵。

女俠之四「寶瓶文化出版社朱亞君」

如果你寫作，或者常買書，就不可能不知道朱亞君這個人。

她做出了轟動書市的「乞丐囝仔」、「流氓教授」、「總裁獅子心」、「情緒勒索」、「做工的人」……等無數暢銷書，是寫作者夢寐以求的編輯。

曾在浮世繪版發表過一篇書寫母親的作品，多年後被我寫成三萬多字，試著投稿到寶瓶出版社，心想應會石沉大海，沒想數日後竟然接到朱亞君的來電，說她看完了，覺得我寫得很到位，但字數不夠，於是給了我一些指點，要我如何發展情節增生文字。寫了幾篇後寄去，朱亞君便決定和我簽約，在這個作者自費出書、純文學靠政府補助出版的年代，感覺像中了樂透！

朱亞君是個溫柔心細又爽朗的人，她告訴我：在我們出版社沒有大小咖之分，所有作者的合約都一樣。可惜我的新書賣得並不好，無法回報她的知遇之恩，但是能與朱亞君的出版社合作，對平凡的我來說，仍是寫作之路的奇遇。

女俠之五「中華副刊羊憶玫」

九年前，新北市文化局幫我出書之後，覺得肚子裡的筆墨都用盡了，此生大概不會再寫作，剛好在聯合報繽紛版認識的一位女作家王如斯，介紹我到作家吳鈞堯和詩人顏艾琳主持的三重里民寫作班充電，抱著認識文友的心態，在那裏認識了很多深藏不露的婆婆媽媽作者，並成為忘年和忘記性別的朋友，其中一位女同學王麗娟，介紹我到中華副刊投稿，開始了我和華副的緣分。

盡管我不認識，跟別的寫作者提起羊主編，無人不識這位幕後推手，且一致按讚！說她對投稿者的體貼和尊重，是文學圈赫赫有名！但我卻是一無所知，直到投稿後，才知為何羊主編沒有任何負評。

在這個很多副刊連錄用與否也不告知的年代，羊主編樂於跟投稿者互動，不吝給予新手建議，連刪改一個字都會先徵得作者同意，在羊主編手下即便被退稿，也會退得很開心！趕著寫出更優的作品再試一次，有點像小學生，想博取老師的讚賞。

於是，我在羊主編的提點和三重里民寫作班的土地改良下，居然又可以筆耕，還得了好幾個地方性文學獎。

羊主編和夏瑞紅有個共通性，就是曾撰寫過一段時間的編輯室報告，和讀者、投稿者分享一些幕後花絮，深受大家喜愛！後來夏瑞紅還把編輯室報告集結成書，算是這類書籍始祖，當年我就是參加這本書的發表酒會。

上述幾位文壇前輩，如夏瑞紅、彭樹君、朱亞君、羊憶玫……，不只指導我寫作，還教我如何做人處世，很幸運！憑著一招兩式在文字江湖走跳多年的我，有幸能遇見這幾位女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