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濤
昨夜,聽到蛩鳴了。在整理衣物時,有絲絲縷縷的蟲鳴縈於耳畔,瞬間覺出一窗輕寒,我呆立靜聽著,順著蟲鳴,判斷它的方位。
「白露濕螢火,清霜淩兔絲。」想起小時候在草地裡趟露水,褲管被打濕,微涼的水氣自腳面升騰,三五發光的甲殼蟲泛著螢光,像提著小燈籠,上下翻飛。風輕輕地吹著,我們蹲在蟋蟀的老巢,男孩子圍追堵截,我們手持玻璃瓶,裡面已裝滿各色小蟲,手電筒一晃一晃,像星空墜落的眼睛,該是在那個時候,我們學會了如何洞察秋天裡的一些小秘密,並且這些小秘密在多年以後,為自己在某一個不明朗的時候,捧出一簇又一簇的溫柔。
「切切暗窗下,喓喓深草裡。」喓喓草蟲深,再細究,原來它也是從《詩經》處來。萬籟寂,小窗明,那人負手於明月之下,飽蘸濃墨而不得一字,幾聲唏噓之後,擲筆剪燭,又兼得一窗秋蟲呢喃,便生出思緒,或者懷人,或者思家,上下縱橫之後,倏忽幾行便著於萱紙之上。這盛大的懸念之下,讓我們得已攏起所有與秋天有關的句子,在各自的白紙上描摹,讓露水於破曉之前降臨,讓蟲鳴於夜半時分,與月色交融。
從蟲鳴中能捕捉到許多塵間夜話。一窗燈火,明月清風,喓喓於耳,不知窗裡的那個人在做什麼?萬物靜下來的時候,世界還是有它獨特的聲線的,對於初秋來說,它發於蟲齒,攝於人心,有人獨得清平小調,有人與它一經碰撞,調式沉鬱而低徊,還有其他種種,大約都是物我兩相融的原因吧?
總會有人用一顆善感的心,透過季節與物候,將光陰裡偶遇的幸福與安然晾曬,為的是,能夠掩住另外一扇門裡蒼涼的小時光。葉聖陶說:秋天來了,記憶就輕輕提示道,淒淒切切的秋蟲又要響起來了,可是沒有,絕對沒有!井底似的庭院,鉛色的水門汀池,秋蟲早已避去惟恐不速了。想到「井底」與「鉛色」,覺得象徵的意味豐富極了。
人居鬧市中,竟容不得一些安閒與自在,曾經最樸素的自然之聲也遁隱,讓人陡生流落在外的感覺。他雖是嘗盡悲歡的人,仍期待秋蟲於明月時分,奏出各種交響曲。想來,每逢此時,他定會想起鄉野間此起彼伏的秋蟲聲聲,縱使山高水遠,時光流轉,他的耳畔,畢生珍藏著一段天簌。
此時,正值秋夜,月色尚好,放下手中活計,有幸能夠在城市的一隅安享蟲聲陣陣,絲瓜影長,任清白月光,落滿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