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偉亮
初雪未消,南河敞開的堤岸上還遺留著部分粗礪的白,這是故鄉的冬天,泥土與白雪相互逡染,勾勒出一幅古典水墨丹青,有留白和偌大的空,盛放晚歸遊子的僕僕風塵。
那日,普降大雪,我在古琅琊釣來半城沂河的碎雨。雨絲淩亂,斜打疏枝,劃破朝霞,又劃破暮雲。我守著陰雲密佈的無邊天際,透過香煙皺眉的煙霧,終是沒有尋得絲毫雪意,與庚子初雪擦肩而過。當然,在冬天,失約是常有的事。對於冬天的期許不應該是白瓷、青瓷般溫潤如玉,而應該是冰裂紋瓷器,縱然站在絕望的渡口,亦能找尋到黑夜的星光。
返鄉已是午後,迎面吹來微寒的清風,吹走了半分喜悅半分惆悵和經久跋涉的嘔吐感。太陽已經西移,陽光灑滿了南河臨路一側的石堤。上游囤水的區域,如同一面破碎的鏡子,明暗交錯,重新開鑿後的南河,平靜、遼闊、深邃,陌生中透露些出許熟悉的氣息。偶有飛鳥三三兩兩地掠過高空,隱沒東山,村莊再一次靜下來。
離鄉漸久,故鄉漸漸演變成一枚珍藏內心的符號。我喜歡將南河作為故鄉的代名詞,每每想念家鄉的事物,便讓那泓水縈繞心頭,想起兩岸的白楊林和春日的桃花,還有夏季乘涼的鄰居,秋日來回忙碌的農人,心裏便踏實了。
一條河,流通南北,將人家與土地隔開。東邊的土地便被稱作東山,而河在村南停駐的這汪水便被稱為南河。南河是格子莊的母親河,澆灌著東山上的絕大多數土地。
南河兩岸夏日河水衝擊的坡地,原本種著白楊,每到盛夏的夜晚,人們便聚集到南河之上的漫水橋,孩子們在樹林裏打著手電撿拾蟬蛻,大人們便坐在馬紮上聊天,晚上的時光像夢一樣,恍惚之間,便成了成長起來的那一代人的夢。
我喜歡南河,最喜歡雪霽天晴之後的南河。我喜歡看雪,不論是身在何地,不論是白日還是黑夜,但凡下過了雪,總忍不住外出走走,但其實一切的一切都不過在追溯故鄉的記憶。
故鄉落雪,一片一片,層層掩映又互相疊蓋,不算耀眼的白卻能將陰沉半日的天地打扮一番。雪日裏,入目,便是一位素裝的姑娘,輕笑著穩坐堂前。哪怕雪突然停下來,亦不需要擔心姑娘遠去或這一偷偷約會被打破,像夢一樣,整個人都平靜地沉浸在自己的角落。
慢慢地將地面鋪蓋,一層雪後,土色若隱若現。風細細吹雪,輕打開窗戶,外是寧靜的雪景,溫馨冒出一絲暖意。雪繼續下著,漸漸變成面狀,下得越來越快,如沙碴,如冰滴,漫天遍地,無孔不入,密密麻麻,飄忽不定。
低矮是故鄉,炊煙散處與天接壤。自下望去,光禿禿的各種樹幹上沾滿著雪,厚厚一小堆,如同一條帶有並不鋒利棱角的繩子。竹瘦葉肥,深綠肥大的竹葉上,同樣載滿了厚厚的一「船」雪。竹枝微彎,白中露綠,綠中含白,一叢一叢立於屋前屋後,甚有詩意。繼而是低矮的灰瓦房,多年風雨砥礪,石牆殘瓦已顯得破舊不堪。人去屋空,平添寂寥。然這寂寥不同於城市的空虛,她帶有煙火氣,可以承接遊子的思念與鄉人對故人的寄託。
地面已是厚厚的一層雪,足跡有痕,卻也是半遮半現。秋草被掩著大半,微微露出頭來,與路上棱角畢露的石頭立在一起,催出路上雪印的層次,高矮齊缺,細觀如同均勻灑落的綿糖,鋪得整齊、厚實。
這些年,一年的期待也就是故鄉的一掛鞭炮,當大雪如期而至,腦海中浮現出南河雪色,心想臨近回歸,不覺間,異鄉也有了三分人情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