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回首來時路
■石鵬來義
書本從小就是麗煥最愛的寶物。念小學時她是連每一個標點符號都給背下來的，只要有書麗煥就能樂在其中，而且最好是都不要有任何人來中斷她的書中世界。
不顧窮寒家境不堪的她堅持要升學，十五、六歲，開始了臺灣銀行的助學貸款，還辦了生活費貸款外，外加打工賺取薄薪。
五專畢業幾年後，還完當年積欠臺銀的十幾萬元貸款，再完成大學課程，進而再報考日間碩士班時，她已是年過半百。
「先自我介紹吧！這是年輕人在考的，你年紀這麼大了還要來考研究所？」那所以猴子聞名的臨海哲學研究所的四位口試教授，輕睨神色打量著年過五旬的她。
通過書面審查得以參加口試，剛剛被潑猴竄撓抓破提袋，書本散落一地的麗煥，面對四位教授的覷睨問話，慌亂了心神的她六神無主驚慌中，當下宛若把把利刃插穿入心臟！
從不死心的麗煥又再報考了另一所有著晴陽熱暖的研究所，同樣是以自己在報刊上發表過的作品集及大學文憑與成績單和研究計畫通過書面審理後，第二關再口試時，南臺灣的晴陽的確有人情味多了，這三位教授藹然神色溫言話語中，顯得「尊重」人多了。
錄取了！當時還健在，一輩子沒讀過書，年過八旬的老母親不解的說，「妳那麼老了，讀那個出來要做什麼？」
「生命不該只是心臟的跳動，更應該是心志的具體行動！老天爺聆聽到我的心願讓我心想事成，我更要用心讀！」很清楚明白自己一直在追求、冀盼提升人文思考層次，閱讀的廣闊視野和學習研究論證方法，由衷力行自己堅執的生命信仰，生活的腳步要移動，生命的活水要流動；老化不在於歲數，是在於心態！
麗煥執倔著，就此進入了國立大學日碩班，展開了鍾情摯愛的人文書海典籍浸淫中。
從小就擔驚受怕在「恁老父擱欲死啊！」恐懼中的她，因由於窮境中病父長年的苦痛纏縛，對「死亡」，一直深存疑惑；更因「死裡逃生」的歷經左乳切除病灶處、再飽嚐三十四次放射治療焦黑龜裂傷灼煎熬，所以打從進入碩士班選修「佛學專題研究」時，便擬定要以《西藏生死書》來論述關於生死的命題，因而也就請問這門課的老師，能否指導她的碩論？
「可以啊。」佛教徒身分的老師概然應允時，麗煥心中燃盼著筆下的碩論會早日順當完稿。
但直到碩二上學期初，通過論文的發表點數、研討會的參與次數及論文的刊登，完成學術倫理的測驗，選定指導教授的書面呈送後，麗煥因這老師以一學期公費七千多元的約聘，開始擔任這位指導教授的教學助理，除了批改一個班六、七十個大學生作業報告等事務的交待之外，這外貌儒雅教佛學的指導教授總是匆閃著不定的眼神以及厭煩口氣──「你還有什麼事要問我嗎？」屢屢未能釋疑她碩論進行中的諸多困惑！
比方說，「文獻探討我是不是要找前行研究者的論文來探討，並且說出我個人對問題意識的觀點？」
「文獻探討不用不用，你就寫你的。你還有什麼事要問我嗎？！」那副教授位階的老師，又飄忽著眼神一臉霜漠且厭煩的神色，全無南臺灣該有的晴暖。
「可是老師，我找了五本碩論，我看人家的文獻探討都有處理前行研究者說了些什麼……」，麗煥感到很狐疑並且萌竄出非常不安的心緒來著。
一直未能蒙受教授的指導而在求助無門中，「自行摸索如何寫碩論」的麗煥，看完五本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碩論後，想著第一張緒論中有關「文獻探討」應如何下筆處理的她，希望能得到指導教授的解惑，未果。
「你三到五年也寫不出論文！」那麼個早上教學助理工作的課務中，趁著下課空檔時段，麗煥趕緊把握時間拿出一本本她自行從學校圖書館網站下載影印出來的厚厚文稿，又要向指導教授請教時，在大學部的教室裡有著快七十位的大學生，這位一派儒雅的老師冷漠倨傲的不僅不給予解惑，更是當眾毫不留尊嚴的往她沖潑滿臉的冰霜；當下麗煥全身冷顫不已的心寒著想，教佛學的不是應該很慈悲嗎？
「如果你的指導教授總閃躲你的提問，更還斷然的當眾嗆聲損貶『你三到五年也寫不出碩論』，若此情境下我豈不是沒有『未來』？更是絕無『出路』！『到碩博士網站查查看』？」心頭一驚的麗煥不安地想著這老師似乎總閃躲著她有關碩論的提問，連在校園裡遠遠見著時，也總馬上低著頭當作沒看見麗煥對他的揮手招呼；又似乎總以敷衍的方式在回答很認真、很主動勤找資料的麗煥，一下子說「不用探討前行研究者寫什麼」，一下子又說「你如果要寫有關死亡散文書寫的論文，就隨便找十來篇來探討研究就好。」
可是光是碩一課堂上的論文報告作業，這老師當時就說不可以以單篇文章的研究寫報告，當時為了那門課的作業，麗煥還特地找了一堆《父母恩重難報經》的相關書籍啃讀一番，才認真論述完成的；而現在都要寫碩論了怎麼反而又說「你如果要寫有關死亡散文書寫的論文，就隨便找十來篇來探討研究就好。」同樣一位老師，對課堂作業的單篇論文要求，與一本要通過層層關卡才能成辦的碩士論文的完成要求，「態勢」差異、標準取捨，怎如此迥異？狐疑、不安、憂慮的思緒竄萌心海，不得靜定的波濤浪翻海捲般的洶湧襲滾不絕……。
「一位研究生除卻自身奮力自發之外，在學識視野的廣度、在問題意識的思考探討，對論文撰寫的成熟度，在在都需要指導教授願意花耗寶貴的時光給予解惑，因而指導教授的教學熱情，指導經驗，學養深厚與否，對研究生的論文撰寫過程是至關緊要的。」若此深思重石壓心的麗煥，終於讓她在碩博士網站找到了答案──
難怪這指導教授總形色匆急簡言短語，又不確定般的回答有關碩論撰寫的請教問題，更是回應予錯誤的研究訊息，「不需文獻探討」！原來一個退休在即的副教授，十年前才拿到博士學位，十年來除了曾擔任口試老師外，竟從未成功指導過任何一位研究生！
「老師我是來跟您道歉並請求您寬諒。我原先要處理的生死論述沒有能力撰寫，讓您失望了很抱歉。我打算研究現代散文所以得找不同領域的指導老師，特地來請求老師您的寬諒。」麗煥謙恭至極的對這位總三言兩語就要打發她的請教，又漠傲不留情面的當眾睨覷羞辱她「三到五年也寫不出碩士論文」的，教佛學的老師，說「道─歉」！因為麗煥很清楚，校方是寧可犧牲學生，也不可能不維護教師地位權益的！
「你可以換主題不要換老師啊！」那道貌岸然一派儒雅的老師話說著。
「很謝謝老師。我決定另寫碩論，我能力淺薄不好，原議題無法寫出來，真是讓您失望了，非常的抱歉，也不便再屢屢煩擾您寶貴的時間，所以特地來懇請您寬諒。」向這副教授鞠了躬的煥麗深深的知道，終究學生身分的自己，是要平和圓滿處理事情。
「一開始我就沒有盡到指導教授的責任，好吧。」聽完麗煥的謙卑說辭，又見麗煥那深深一鞠躬的致歉，那教佛學的老師似乎也「鬆了一口氣」的說著。
前後共兩年三個月的碩班生涯，煥麗碩二下學期一開學便更新了指導教授，碩三上學期中完成了十五萬多字的碩論，通過論文快刀相似度比對值為百分之四點四五，再經由三位教授的輪番口試，取得了碩士文憑；再歷經兩年的博班考試，第一年報考三所全然落榜，第二年不死心的她再報考五所，家人說她瘋了！
「黃河終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終於有兩所國立大學錄取了她，其中一所還以總分數九十點三五的高分錄取了她；另外，當年報考碩班時被那潑猴竄身的大學博班，則是名列備取二。
「前進前進再前進；超越超越再超越；寫出評論者的高度，你可以的你辦得到的。」碩士論文YU指導教授如此的鼓舞之語；「你碩論寫得很用心要自我肯定。」博士班賞識麗煥的YAN教授嘉勉之言；「適才適所快樂學習日益精進」博士班WANG教授的肯定嘉許，此三位老師是麗煥深感於在學術途程上的知音與良師，三位教授的話語，麗煥銘記在心的，在學術的攻讀上，孜孜矻矻……；銘感五內，永不或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