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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六個她

■帥麗

光折射渺小又不認真,像隻慵懶的貓。

廟埕幾無人煙,幽幽似蒸發的泥塵。

太過閒靜的午後,她想起了新建的鐵皮屋內,新的浴廁;算計著七月的第一天必須在午後四點,關上旁間門。

被稱為「超懶女」的姑婆,其實很好命,也非常骨力,心地很軟,老是管控親人的冰箱,衣櫥。深怕她所認識的親人,好友,哪怕一面之緣也關懷輩至。一到夏天就開始用賴通知群組如何購物,以備盛夏外出的煩惱。怕熱是她的最大弱點,常聽她說:更年期如何辛苦,汗會從頭上滴滿臉,有時整張臉燙到需要量體溫等等。就算晚輩感覺有點多此一舉,她也笑說自己超三姑六婆的;就是無法停止愛家人超出愛自己的心意,說來也是一個傻氣憨厚的女人。

親友裡她的年齡不算最大,可兄妹們卻最信任她。應該說最受寵也是這位姑婆了!生了一位男孩,因為先天殘疾,不停就醫,訓練,之後身體累到連續有十多位醫師警告;再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就不僅僅只是掉頭髮而已。「過勞」這名詞對她好像只是打個噴嚏一般,睡睡就好了。自從她的孩子過世後,自稱白髮魔女的姑婆也漸漸注意到臉上陸續增多的斑點。原本就吃上抗焦慮藥物的她,自行逐漸減少劑量,直到專科醫師告訴她:既然原本壓力不在,是否試著少吃點藥了!這時她才吃吃笑著說:「我已經少劑量一陣子了!」對於自己身子等於在每天輪壓之下,能撐多久倒也挺樂觀看待。不過,熟知兄妹為她擔心的數十年,她想著如何開懷暢笑以及去到銀行向理專討教如何生些利息等等招數,心中總是想著:如果老去時能留些什麼,以報答為她母子擔驚受怕數十年的兄妹感情。

鐵皮屋花了一佰多萬整理好,滿心想把八十六歲老母和外勞接回南部一起住,鄰居是她的大伯和小叔共住的老家。沒想到一個起早的清晨,正在掃除壁虎屎時,轉身看到一坨黑黑小蜷蛇,因為小的可愛,便向它晃頭悠忽著,向左向右,就深怕小黑蛇躲進小地方去就麻煩了!舊桌上一條粉紅色破床單,順手拉了蓋上去(事後用谷哥才知道:原來蛇眼是瞎的矇的,是用上顎感應溫度);轉身跑出大門口呼喚晨起的家人,剛巧小叔在清掃落葉,原以為得打電話請消防隊捕捉。鄉下幾乎人人都備有捕蛇器,一根像竹竿樣的伸縮設計,直接將那條小小黑夾到雞舍裡。當然,從北部遠嫁的姑婆受的驚嚇不算小。直嘀咕著:蛇對任何生物都沒有益處,為何要放生呢?近些年時常聽到某某人看到或被某顏色的蛇嚇到。

就這樣,想到老母如果看到珍禽異獸,恐怕養老變成懼活,便盤算許久了。之後看到縫隙便塞廢紙,膠帶一起上陣,更遑論農曆七月談。

每過了黃昏,吃飽飯閒散的鄉人話話家常便進屋看八點檔了,鄉居沒有電視萬萬不能!所以天一黑,幾乎無人外出,寂靜的蟬鳴是都市人羡慕的,卻是農人終日辛勤勞動後安靜休憩時刻。除了每逢一段路口才有路燈照射,其它草地僅靠每日路經的熟悉感而過。所以姑婆記取當地老人們一代一代流傳的故事與一些禁忌,翻閱農民曆並在上面用紅筆劃上記號。夜裡不禁想起過世的婆婆在去世前一年陸續看到的景象,那兩年可嚇壞十個兒女和數十名孫子女。醫療界認為老人腦部退化便會產生幻覺,藥物亦會影響的。可是姑婆始終相信她的婆婆說的一切,那些令人雞皮疙瘩的描述太過真實。最重要是如果一位不識字又沒看過恐怖片,或任何一部電影的老農婦,居然能夠細細說出至少一小時以上,類似聊齋情節恐怖又駭人的故事,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她將側門輕輕關上,走回婆婆過世後遺留給她住的房間,在黑暗之中靜觀窗外,唧唧聲響,蟬鳴加上夜的生物之音,算來也是豐富的星空下交響曲。

想像自己若臨老時是否也會如此與異世界通靈呢?看到過世的親人,與窗外坐在樹梢一群白衣散髮交談呢!她搖搖頭,虔信佛的人應無有恐懼。但她婆婆壽八十三,活著也九十九了,目不識丁又終身居宅,毫無朋友的人又從哪學到這些令孫子女嚇到不敢接近她的畫面呢?當年可沒人敢進這間老阿嬤的臥房。算起來也只有遠住北部的她這個二媳婦敢住進。

從抽屜裡拿出過年多出的春聯,(那其實潛藏心中,為了新蓋好的鐵皮屋準備的)。抽出一張「發財進寶」,自古有紅算是喜,一早來去貼著吧!轉身又笑了出來,已經無法工作的人還想再來個招財呀!呵呵呵!再拿出已圓寂的師父結緣的檀香,把之前早晚課與串好的一百零捌顆菩提珠重新放客廳裏,逝去的逝去了,回歸自我吧!她不由得深覺慚愧,什麼時候跟著弱智了!啊!這教孝月何時被恐懼像月被烏雲給漫了。

老是失眠的她倒是第一次覺得放鬆些了。想著請的印傭長相很好外,對母親的照顧上鉅細靡遺。自己不敢幫母親打胰島素就如前半輩子老是擔憂愛子將來如何信託,把這緩些吧!重重嘆一口氣,拿起修眉刀……撥開窗簾,突然沒有晃動的白色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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