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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鄉野小驚鈴

■劉治萍

很久沒回嘉義山村過年了。這回,孩子終於願暫離臺北,回去那沒網路、沒7-11、沒電影院,也沒街可逛、公車只有早午各一班到火車站的老厝,安分住幾天,陪伴奶奶過個清歡年。

老厝,原是日式木造宿舍。除了客廳和廚房是水泥地,其他都用木板墊高至膝權做房間,像個沒鋪榻榻米的彎曲大通鋪。亮敞的床板下堆放雜物,有時,貓兒會從廚房水槽,叼來一尾退冰待煎的魚,鑽到底下大快朵頤。狗兒會躺臥一側避暑,呵舌、流涎。

木造宿舍連排拆除後,便走入家族歷史。現居的兩層樓房,在兒女心中仍是老厝,因那是「老」人家住的「厝」!房子左邊是L形菜園,每日晨昏,一對老夫婦來澆水、施肥,或採摘一籃籃菜蔬去早市販賣。菜園裡,黃、白粉蝶,藍、黑鳳蝶鬧舞,大片油亮亮、有層次的綠,讓我們在二樓「推窗望外」的動作,變成一種幸福。

房間對面,越過兩線道柏油路,是片狹長地。本來植些香蕉、芭樂和少許蔬菜,近年因人口嚴重外流──為了高薪穩定的收入、為了讓孩子讀好學校和就近補習,年輕人紛紛遷至城市。老厝留下的,是住不慣都市的老人,偶爾有學齡前孫兒寄放數年。有幹勁的勞動力消失了,祖輩的腰佝僂了,膝腿也不靈光了,便任田地荒蕪。這城鄉懸殊的落寞感,誰知竟招來另一批不速之客。

瞧!那花叢、那電線桿、那高低錯落的枝枒,不知何時開始,已成了鳥鵲築巢、K歌的天堂。我家房舍周邊,許是閒置綠地太多,眾鳥接力賽似的來寒暄,那好客著實令人招架不住。

鳥兒的世界可沒分平日或周休!牠們一甦醒就詠嘆生命,唱首「阿利路亞」感謝主;然後,梳洗停當,交代幼雛乖乖待在家,便飛向殘酷的未知世界。飛翔,對鳥兒來說,是本能,是自由,也是生存的使命。

聽鳥兒啁啾,照理該是愉悅的,但若整夜每隔兩小時,不同的鳥鄰居還來串門子,只怕你會很快丟失了你的好脾氣!晚間九點,鄉居老人泰半就寢,清亮高頻的「嘴伊」叫聲,方才登場。那是愛吃飛蚊的臺灣夜鶯,爺爺奶奶暱稱牠為「山蚊母」,還期盼這不需插電的「捕蚊器」能鳴至天亮,讓他們能一夜安眠無擾呢!十一點,低沈的深喉「嘟」聲持續傳來,想是人見人愛的大笨鳥黑冠麻鷺出門逡巡了。「呼-呼-」黃嘴角鴞又在半夜雄踞樹冠宣示主權,越夜越清醒的貓頭鷹家族,恐怕不止牠一種吧。不遠處的國小校園水塘邊,有粗啞「呱呱」聲,大概是夜鷺也受不了餓啦!

誰說「遠親不如近鄰」?鳥鄰居動不動就對你高喊「阿囉哈」,得到這尊寵的貴賓禮遇,不知是幸或不幸?兩三夜睡不安穩,孩子們天一乍亮,就發狂地想衝去巷口「咁仔店」,買兒時戲耍的大小鞭炮,嚇唬這些三姑六婆。「不是你走,就是我搬家!」氣呼呼的孩子,再也不覺山林鳥囀是不可多得的「天籟」了。而我,睜眼直到天濛濛亮,才勉強抓到一隻瘦弱的「瞌睡蟲」。正想把牠拖進棉被裡獨享時,珠頸斑鳩的「咕咕,咕」和五色鳥「郭、郭、郭」好似敲啄樹幹的鳴聲,又讓我分心了。「哇、哇」,哪家的嬰兒那麼早起?不,仔細聽好像不是奶娃兒哭,似乎是「喵、喵」的貓仔喚娘。可恨這音色悲催的紅嘴黑鵯,終究還是悲劇性的偷走了我剛送至嘴邊的瞌睡蟲!

五天年假終於熬過,鳥鄰居仍「鳥」情味十足地二十四小時殷勤問訊。我們疲憊北返,正慶幸可以擺脫黑眼圈啦!奇怪的是,起初三天,我仍然輾轉反側。臺北住家高樓環繞,夜裡鮮少人車喧囂,是什麼原因讓我一夜難眠呢?

原來,我竟開始思念那些熱情如火的鄉間小精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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