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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聽誰在唱歌 (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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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佳欣
讀過一則翻譯詩文,不記得出處或典故,如此讚頌著:「洪亮的鳥鳴自胸膛中湧出,好像從嬰兒氣息般溫暖無比,也許他們咬了天堂的雲朵來遊戲人間,才有這般神奇的力量!」現今在城市蝸居的我,最常看見的鳥輩就是八哥了,最常聽見的鳥鳴就是八哥亂鳴亂叫,跟詩意沾不上一點邊,而我想拿取天堂的棉花團來塞耳朵。
八哥的確有種氣息,令人無法忽略,不知道是否跟嬰兒般無邪,但是好像故意叫給人聽,甚至我懷疑是否要隱藏自己的人類氣息,以免被鳥聞到,被標記做記號。有時離開台灣幾天,耳根清靜一陣子,發現自己最不習慣的,甚至有點懷念的聲音,竟然還是八哥的胡言亂語。要是有一天,我的靈魂在外地他方怎麼了,對我不熟悉的異鄉鳥,也會像故鄉鳥一樣飛來帶領我嗎?
確診已是去年事,新年翻新氣象,外出戴口罩是不必要的。在某個不冷也不熱的早晨,我騎機車等紅燈時,漫不經心地看見斜對面的路口,斑馬線上有隻八哥飛下來吃東西,一塊看來像是超市的飯糰包裝,大概是鮪魚飯糰或肉鬆飯糰之類的,她一跳一跳的接近食物,聞一聞、啄一啄的吃個二三口,隨著綠燈亮起的交通變化,汽機車咻咻呼呼地開過來,她倒是輕巧機靈地又飛到半空中的紅綠燈上停著等待,目不轉睛的看著地上的飯糰。
我小心翼翼地躲在不遠處偷看許久,發現其固定模式仍然、持續並重複,經我的人類大腦判斷,她應該已經身處危險了。並非是斑馬線必須禮讓行人的那種危險,也不是紅燈停綠燈行那種基本常規,沒別的要考慮,而是吃飯皇帝大的那種必要的急迫感,籠罩著當下。
即使我非愛鳥之人,對八哥更是沒有半點喜愛,但此時與鳥通感的我,仍決定要出手幫忙,於是走過去把飯糰放在路邊較安全的地方。萬萬沒想到,八哥仍飛下路口到原處尋覓,甚至用走的過馬路,來來回回踱步,好不容易找到「我幫她」移至的地方,只是一隻小小鳥的她竟然對空亂叫起來,不願意再吃這包剩下的飯糰了。
這次的多管閒事,簡直自討沒趣變雞婆,搞得連鳥都生氣了,縱使我出自好心好意,但是畢竟我只是個人類,無法確實了解鳥類真正的需要。就我的角度而言,地上的飯糰,原本就是某一個人類掉下來的,就算另一個人類的我,為了安全起見,稍微過去移動一下位置,難道會有什麼差別嗎?
接著,使用小小心機的我,故意離開現場許久,再折回去偷窺幾次,發現她端仍氣噗噗的掛在紅綠燈上頭搖頭咂嘴,並不打算繼續吃那剩下的飯糰。或許在那個無隱角落,振動著未知頻率,存在著第五空間或第六空間,被我不小心破壞,只有鳥知道原因何在,不可言說,就算告訴我也不會明白。
越來越多的他們,經常大搖大擺在交通繁忙的馬路上,霸道張狂的喝水吃東西。我不免大膽猜測,一肚子鬼主意、什麼都不怕的八哥,似乎已經流竄全台各角落,串連成一個日漸強大的犯罪網絡,等待時機成熟,就準備幹出什麼壞事,或暗示著什麼異世界即將到來。
不禁懷疑起來,是否因為鳥就在我心中,所以我處處看見鳥的影蹤,甚至不時聽到鳥的嚶嚶鳴唱,出門在外亦復如是。在那回八哥在紅綠燈路口的狂叫後,我的腦洞打開,對應的腦神經似乎被感染,或者說是老早就被召喚,而不自知。那像是一種後遺症,也出現了一個洞,有種沒填滿或被錯置的意味或況味。有腦洞不暈不痛,但聽說頭暈或頭痛時,可以自我療癒,把目光從天空落到地面,或從地面升到天空,有助於緩解症狀,或許這不是傳說而已,即使是傳說也可能是真的。而我卻從沒聽過有鳥會頭暈或頭痛的,不管在天空或地面。
疫情過後,衷心對大自然的恩賜充滿了感謝,縱使歌聲不同以往,但逐漸回復中,期許終有一天,我也可以咬著天堂的雲朵,像小鳥那樣自由自在的歌唱。當靈魂處於秋天,人們總在潛意識中,透過內心來瀏覽世界的風景,看著周遭的真實世界仍然、繼續並反覆傳送著生命的氣息,鳥和我們也一樣,或者換句話說,我們跟鳥沒有兩樣,這麼地度過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