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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麗新世界 ── 哲學的十四歲
文/柏森 圖/柯適中
哲學的最初接觸。
小時候的睡前,是自己和自己說話的內心活動,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空白處一股勁地一直想,有時甚至是不自覺地,彷彿不斷延伸、迴繞。我記得自己想得最遠的並不是宇宙大爆炸或者星星如何抵達我們──那時我想到,現在這個「我」是怎麼開始思考的,有人使我驅動嗎,如果沒有,那為什麼我可以「感覺」到這些事物──想著想著,常常沒有解謎地入睡。
那是小學時候的事,聽家人聊到上幼稚園的自己似乎也很喜歡為什麼我現在在這兒,剛剛的我又去了哪裡。
大學面試時曾被教授問及為何選擇哲學(那時我的另外一個面試是歷史),我回答:我只想知道自己可以思考到多遠的地方去。還記得我是抽籤第一位面試,承辦的學長姐們一臉驚訝地說「祝你好運!」
結束面試後,沒多久錄取進哲學系,我很開心地查看自己的成績,好像是正取六還是九。哲學的第一堂課,概論的教授說:我能教你們許多事,不過你們永遠都要學會質疑權威,只有如此才會繼續思考下去。邏輯學的教授則是帶著某種冷肅不過幽默的口吻說著,翹課或許是學生最能做盡的事情──如果是去做對你們而言真正有意義的事,那就學會離開教室。
我很喜歡待在教室的時光,課也沒少翹,還真的去參加了一些社會運動和文學創作的事。也有面臨到差點被當掉的階段(回想起來,人生意義上真正的叛逆期好像是這樣)。然而幸運的是,我能待在一些很好的師長們身邊學習到他們對世界的理解,進而深刻影響到我的世界的思考、人的想像(這也包括為何後續選擇現象學、康德與鄂蘭、在中哲上選擇新儒學和墨家的緣故)。一切對我而言竭盡嶄新,我在腦海中勾勒自我與他者的關係。我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其他種種。
國中時期讀見真正的「啟蒙」,是買下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的時候。
猶記當時與父母關係不甚樂觀,校園也遇到霸凌問題,我一度無法理解許多事,那時也有想結束自己的念頭在。
或許是因為沉重。阿媽有天晚上帶著我慢慢散步到家裡附近的書店,他說,你去挑幾本書吧,你好好看書就好,那些事現在還不用你來心煩(阿媽用台語一個字一個字說出時,我心頭突然酸澀,現在也會認為,也許和哲學、文學的關聯是從那刻真正算數的吧)。
赫胥黎的筆法讓我在國中時光度過很安穩的狀態,儘管現實不快,但我幾乎都泡在學校的圖書館,把所有可以吸收的文本都吸收起來,感覺自己像塊海綿,渴望不已。
再往前些,是國一大概十四歲左右讀到徐四金的《香水》,那時候讀完頗為印象的地方是一種人關於慾望的追求,人性(humanity)的邪魅與野性,我沒有落入「雖然我看不懂,但為之震撼」的心境,相反地誘發出許多疑惑與猜想,好像這些文字居然可以僅僅透過形式讓我搆到龐大世界的某個角落。
國中時候的同儕壓力讓班導師放行我可以在輕鬆的課程上自己一人待在圖書館。
某個陽光溫暖的下午,我在圖書館特別沒有人的地方,那厚重書本傾躺的書櫃中,被老舊衰黃的一本《形而上學導論》著迷住。在那個不多的下午,用盡那時所有的知識試圖將書內所有的事物放入心底,也是從那時,存在(being)與存有(Being)這兩個詞在日後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之間。
「在年輕時候遇到哲學,是件幸福的事。」我的邏輯學教授有次對大家提到,我想他是對的。真正要說的,或許重要到只能這麼簡短──哲學是我因此活著的選擇,一個純粹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