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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萍塭公園──我的草仔埔

■韓麗瑛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說明「時間」,我可能會用地形地貌的改變,「滄海到桑田,野地到公園 」。

約莫六十年前,在我十歲左右,父親經商失敗,搬到西區邊陲,那時永華路尾端還未重劃的五期,就是無垠的塭地、爛土、海埔新生地,水萍塭旁的金華路都還沒出現。這就是一輩子都住在府城內的阿嬤所說的城外都是「五鬼坐命」區域。

我回想父母會選擇搬到這個地方,有幾個理由。租金便宜、羞見親友,最重要的理由是離外婆家近。

外婆是母親最好的庇護所,我們這些孩子們可托寄。另一個理由是,住在二樓的房東是基督徒,不准我家安神位,母親只好將祖先暫寄在外婆家。當時外公娶細姨,將外婆掃地出門,所以賃屋的外婆家神位空著,剛好可讓我家的神主寄放,這是母親百般無奈下的決定。

當時剛從繁華的中正路搬過來時,真的還不知愁苦,因為屋後附近有一大片「草阿埔」野地可以嬉戲。

「草阿埔」有浮萍大埤塘,附近養鴨的媽媽們都來撈浮萍,我們可以挖土塊「焢窰」烤蕃薯、天晴風大時放風箏,哥哥常掘土堆沙拿著長長的竹竿玩「撐桿跳」……,走遠些可以去找住在「下林仔」的作穡的二姨,二姨家有埤塘可釣魚、田內可摘菜,有時二姨還會給我們幾毛錢的零花,那真是純真年代簡單的幸福。

草仔埔離運河不遠,當時的台南還是海港城市,台美還未斷交,在草仔埔邊角有幾間木搭矮厝,賣拆船美軍舊貨。草仔埔上躺著從運河運過來碩大的木杉,有些小孩會撥開樹皮撿回家,當成燃料。附近也有賣賽鳥飼料店家,躺在柔軟的草仔埔上,常見到漫天飛舞的賽鴿,那時天地很寬廣,世界很大。

時光荏苒,滄海已失,草仔埔成了一座大公園,「水萍塭」公園成了附近休閒地,永華路頂進駐百貨公司,幾家五星級飯店,五期內高樓林立……阿嬤說的「五鬼坐命」已消失無縱,儼然成為蛋黃區。

六十年轉眼如煙,人生一回頭,陪伴著我長大,在生命中緊緊牽繫著的阿嬤、外婆、父親都在歲月中凋零,愛我們的二姨,也因金華路的出現後,驟然間農地成為大馬路,坐擁巨大的財富後,從此行蹤成謎。

水萍塭公園旁的永華路,有排行道樹是黃花風鈴木,但幾年前颱風傾倒後,縱然扶正後看來也壯碩高大,但從此金黃的風鈴木不知何故未曾開花,春天來臨時燦爛的黃花就像失蹤的二姨,悵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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