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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每天放煙火的城市

文/葉雨南 圖/胡采炘

「安靜是迷途的。」老捲昨天又迷路了,他曾是受災戶,但她母親和她說過:「捲啊!你七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迷路了。」現在一個月裡他迷路的次數總會超過十次,五十歲了也一樣真誠迎接迷思,家住在瀑布旁邊,瀑布旁邊有一座李子鐵塔,他每天都會摘一顆李子,但每摘一顆李子鐵塔就會變得矮一截。

「康蒸海你怎麼又被裁員了?」老捲彎下腰,他的腰曾因一場地震,閃出了更多絕望的距離,當年他的腰被瓦片重擊到無法動彈時,每天都在研究如何預測地震,但總是都會遇到:「那些地質的本身、怎麼樣去判斷何謂形成?這樣基本的問題。」但往往基本的更像是蒸籠裡出身何謂出生的深度。康蒸海是老捲的兒子,曾是製作蒸籠的師傅,但因堅持一定要在蒸籠裡加上大量的酒釀味,且要求使用的酒年份一定要超過五十年,製作蒸籠時,他會仰頭瞧看龜裂的縫隙,沒有步驟,是他為傲的流程,仰頭的方向是火侯或者失去的拿捏,每天製作蒸籠的方法都在變,也不允許任何人接近「舞酌間」。

舞酌間是蒸籠的醫院、蒸籠的承擔,明明這舞酌間是不被允許任何人進入和參觀的,因某次的地震,舞酌間在當時葬送了二十人的命脈,且這二十人全部都是蒸籠師傅。

「什麼樣的神情能讓真相凝固?」

「微醺或蒸發。」

「為何有裂痕?」

「康蒸海,你的神情,讓你不斷失去工作。」

「何謂工作?」康蒸海正要讓大量的酒倒在自己的劉海。

「你怎麼還無法認清?」

「爸!你自己不也像個不斷重新塑造撕斷過空間的蒸籠?」

「工法、作以人類冷靜不是?」

「我們蒸籠師傅,有宿命論的。」

「誰沒有宿命論?康蒸海你不要因為酒意而放縱。」老捲麻痺的雙腳又朝瀑布走得更近,他連續摘了十二顆李子,瞬間朝地的十二顆李子像鋪排成反省文明的煙火藏住自己無法背對傷痛的籽,有幾顆李子些微褪色,那幾顆李子的籽貫穿身形,彷彿拔河,但老捲已不再有河的心態,變的是,他迷路的步伐是喉腔在進行哽咽時,交錯的違反地心的純樸。

「明天去找回自己吧」

「工作不是找回自己。」

「那難道糜爛就能找回自己?」

「康蒸遠在死去前一個小時,整身汗味,他和其他人都早已知道異狀,其他人都早已逃跑,他卻堅持留在舞酌間雕塑蒸籠。」

「你不需要提蒸遠,蒸遠比你還要微醺,你們兩兄弟都是迷路之人。」

「你才是迷路之人吧?到現在還不知道舞酌間的正確方位。」

「那你每天一定要放煙火,不也是一種迷途的宣示?」老捲其實知道蒸海會堅持在「蘭遇」,不遠離記憶,而是駕馭記憶,是因為想要讓自己的良心還有辦法呈現蒸龍般的蜿蜒。

「蘭遇」這城市每天都規定一定要放煙火,城市一個月只有二十天,一天十八個小時,每天晚上九點康蒸海都會穿著龜裂的風衣,站在拔河隊的中間,開始思索等等十點整要放什麼形狀的煙火,她的妻子鳳紉之,從小無父親,居住在深山的熊撫養長大的,是蘭遇拔河隊的創辦人,她們不是用繩子拔河,應該說原本她們是遵循傳統的繩子在使力,但後來改成切過塊的長條肥皂,肥皂的左右兩側都一定要挖一個洞,那個洞用一條一條牽牛花形狀的抹布纏住,抹布的中間用毛筆寫著「雷聲」兩個大字,寫完後會用水桶倒一半的水讓字跡只凸顯一半,兩邊的拔河隊伍要拉扯抹布直到字跡完全不見後,只要隊伍有兩個人還站得穩,就是勝利的隊伍。

「火既然要熄、要滅,何不讓它出現形式?」這是康蒸海堅持在一個月只有二十天的「蘭遇」,每天都要施放三十分鐘的不同形狀的煙火,每次施放煙火時他會帶一個小型蒸籠,先點燃蒸籠的間隙,讓點燃的程度達到足以出現偽裝的蒸發,再用「蘭遇」特有的李子水去掩蓋。

「蒸海,妳不覺得灰燼太多了嗎?」鳳紉之在肥皂右側,持續鍛鍊灰燼以外的濕冷。

「人要去面對煙和火的矛盾,不能逃避的。」

「我每天施放的煙火,不是情緒、不是藝術,只是在讓每一雙迷路過的眼睛重新找回正確的方向。」

「施放煙火有這麼偉大?」鳳紉之感覺蒸海加速傲氣的琢磨了。

「不是的。每一刻出現的聲音都像垂直的鸚鵡,重覆一樣的亮度卻無法重覆真正有形或無形的悼念。」

「悼念?施放煙火是悼念?」

「你還無法從蒸遠的理想中僵直的走、踏實的活嗎?」

「那是在悼念文明,灰燼?灰燼總要有個樣子吧!人類都開始嚮往怠惰了,留在某個短暫範圍內的供給,不能是一種理所當然地下墜嗎?」

「你粥吃得太多了?還是酒喝過頭了?」鳳紉之突聞到火的拜訪,她覺得等等施放的煙火不會順利進行,停下鍛鍊的姿態說:「今天就先別施放煙火了吧?」「你也好久沒陪父親去摘李子了,每天施放煙火,那你只是在展現你對儀式有多麼地熟練而已,老捲眼睛也不好了,每次他迷路都會不小心繞到我們拔河隊這邊,我們的隊員當然都會告訴他正確得方向,久了我才發現,他根本沒有迷路過,他只是留在沉溺的迷路矛盾裡徘徊。」

「不可能!迷路已經變成他的專長了,他甚至想要推廣迷路這樣的理念,紉之,你就別去分析這樣比灰燼更難以訴說的事情了吧!」

「蘭遇」拔河隊上空的煙火還是進行施放了,今天是施放蟒蛇形狀的煙火,表達著矛盾的巨大,但原先排列穩定的煙火突然失去控制,燃點往紉之的右肩膀滂沱地脫落,大幅度燒傷的面積正不斷醞釀和疼痛運算生死,迷路中的老捲出現在紉之旁:「康蒸海,你別讓自己的沉淪,也形成無法矛盾的煙火了。」

楓葉如針,刺住了眼前的擋風玻璃。失去妻子的康蒸海,一樣每天在「蘭遇」施放煙火,不同的是,他相信老捲從來沒有迷路過,他發現真正迷路的是他自己,那些煙火流出的想像、那些老捲迷路的場景,縮短了、縮短了煙推開火的獨自,他也開始迷路了,他迷路的第一天,遇到正在摘李子的老捲說:「今天晚上我施放的煙火是閃電形狀和句號形狀的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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