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孤枕不難眠!

  • 溫小平

鋪整好帶著陽光芳香的床單,拉平了縐褶,再把絨毛狗、布熊、布兔等小玩偶,安置在床上不同角落,雙人床看起來才不致太空洞。

當初去百貨公司家具部挑選時,曾經試躺過,她還問那男人,「會不會太硬?」男人跟著躺下來,卻說,「硬一點好,兩個人睡,才耐扛。」

啊?她疑惑地應了聲,當即羞赧地立刻起身,即使他的名姓即將填入配偶欄,她還是不好意思在人前如此親暱。但她心裡不免想著,她以後可以有個人抱著睡覺,多好,只要他們能好好過,就能睡一輩子。

她從小黏人,不敢獨睡,幼年跟媽媽睡,接著跟妹妹睡,直到妹妹先她一步結婚,她還開玩笑說,「妳是不是跟姊姊睡怕了?」因為她的睡相不好,睡熟以後,下意識手腳纏著身邊的人,妹妹這下子終於逃離八爪魚似的她。

可是,結婚以後,她才發現,即使睡在一張雙人床上,兩人還是有距離的。他雖然是她的丈夫,卻沒有想像中的體貼,更不用說是溫柔相待。她為此跟媽媽抱怨過,媽媽卻安慰她,「妳不是說,這是他第一次交女朋友就結了婚,沒經驗,不懂得怎麼去愛人。我看過書上說,妳一旦教會他如何去愛,他這一生只會愛妳一個人。」

其實,她不過暗戀過一個男孩,哪懂得愛不愛的,只是彼此看順眼,就答應結婚了。於是,為了自己將來的幸福,她按照媽媽的建議,買了許多婚姻書閱讀,嘗試去了解那男人,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讓彼此的步調能夠和諧。

他終於慢慢進步了,懂得甜言蜜語呵護人、生病時噓寒問暖、重要日子送禮物,可是他卻把這些心思用來討別的女人歡喜。

起初她並沒發現端倪,只是覺得忠厚老實的他,是很牢靠的,放在家裡,就如同永生花般,可以保鮮良久。

那時她出國開會或旅行,他總是開心地去送機,卻在她返國接機時,滿臉不耐煩,她儘量口氣溫和地問他:「我不在國內這幾天,有沒有發生甚麼大事?」

「妳不會上網看啊!」他一句話就懟了過來,路上始終冷冷的,搭他們便車的同伴都覺得尷尬,下高速路不久,就趕忙轉搭計程車走了。她也不好意思責怪他的冷漠無禮,以為是她幾天不在家,把家丟給他一個人,所以他心中有怨氣。直到他之後也開始經常出差,甚至沒跟她討論,就外調到其他城市,明明兩小時就可返家的距離,他卻租了房子,週末才回家,有時候甚至說公司有活動、要加班甚麼的,隔週才回來。進門卻臭著一張臉,她以為他初調分公司經理,工作壓力大,也沒多問。

過了很久以後,她警覺到情況不對時,婚姻已經如同離了水的魚,去鱗、剖肚,只差還沒拔鰓,想救已無從救起。她才明白,他當初歡天喜地送機,是因為送走她,迎來了自由;當她回國以後,他就無法自在晚歸或不歸,自然陰沉著臉相向。

原認定婚姻就是一輩子,突遭變故,完全慌了,她不懂如何跟丈夫提這事,也不敢問媽媽,怕媽媽擔心,朋友的婚姻也大都沒問題,只好匿名上網請教。歸納網友的意見就是,先確認彼此還愛不愛、搶孩子、爭財產……,她既沒孩子,也不在乎財產,只要丈夫,可是丈夫看似已選擇放棄她了。

因為難得返家的他,原先還藉口沒洗澡不睡床,去睡了沙發,之後,乾脆在書房裡加了床,不做任何解釋,就形同分床分室而居,斷絕了親密的機會。她鼓起勇氣,把臉皮加了厚度,穿著新買的性感睡衣,磨蹭著到書房找話跟他說,他卻對她依然姣好的身材毫無興趣,面露不耐地跟她說,「我要睡覺了,妳走吧!」。

既然不愛了,他應該很想求解脫,給外女一個名分,只要他開口,她就可以找到破口,跟他攤牌。或是,反正她也沒喜歡的對象,那就堅持不離婚,熬死他,看誰受不了。沒想到,先熬不住的是她,看著窗台上的盆栽,忘了水、缺了陽光,就枯死了,她也會這樣死去嗎?

真的不公平!丈夫滿臉春風地裝扮自己,理所當然享受她週末的料理,還有窗明几淨的家,好像他回不回來、找誰痛快去,她都會忠心守著這個已經沒有溫度、只剩空殼的家。

她鬢角的髮一根根染了白,心頭的湖泊也像炎夏無雨般幾乎見底,再繼續下去她肯定會崩潰,只好去諮詢了律師,她要怎麼保住自己?

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先要學著像情報員蒐證,無論是透過手機、電腦、筆記本、便條紙……,她要想方設法保障自己的權益,畢竟這家是兩個人一起構築的,不能被他轉移財產,或是把錢花在外女身上。

於是,向來對財務漫不經心的她,學著把目光集中在存款、股票、債券和不動產上。隨著證據愈來愈多,她卻猶豫了,說不定丈夫只是偶而出軌,厭膩了,就會回頭,至少他始終沒撕破臉,依然維持著假象。她若採取主動,就會弄假成真,成了失婚婦人,填資料時也要從已婚變成離婚或單身,也可能被同事、親戚指指點點,她自覺無法適應這樣身分的轉換,刻意拖延著。

直到,她在他的保險單上,看到受益人的姓名被改換,即使他還活著好好的,保險單不致立刻生效,她的感覺還是很糟糕,像是他早已在心裡刪除了她配偶的身分,換上其他女人的名字。她不認識那女人,也不想知道她是誰,心頭對這半死不活的婚姻僅餘的一絲不忍,也消失殆盡。

心頭的一面湖水,不單是要見底,已經徹底的乾涸了,再有雨季,滋潤的也不是她的心。雖然她長久以來無法忍受獨眠,但前段時日的孤枕磨練,她知道,自己已經準備好走一條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