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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奇石·唐馬

■李冠達

在燈具輝煌的展廳中,它長久地垂首、俯臥,沉默於角落處的木架,漆黑的膚質上有回卷的斑紋——

這是六億年地球史所刻下的年輪。

它以天地為爐,曾深埋在埃迪卡拉紀的地殼裏,接受洋流與大陸架的磋磨;它以造化為工,曾鑲嵌在震旦世紀的崖岸上,歷經史前風雷雨雪的雕琢。

它被人類挖掘、清理,被人類觀察、發現為石馬的象形,又被人類寄託想像、供奉賞玩。

它已被想像成一尊唐代的石馬,一尊應當在帝王將相墓前俯首的石象生。

這種想像是朝菌之於晦朔,蟪蛄之於春秋;是把有限的古老寄託於無限的永恆,用可記載的遙遠來錨定超現實的時光;是一種對東方詩性與修辭傳統的承繼,是符號的蘇醒、美學的徒勞。

因為它天然就是美的。

但它已被命名為「唐馬」,收藏人甚至為它題寫了一首短詩,用自來水筆寫在淡粉色的小卡片上,擺放在它的身前。

它依然幽靜且莊嚴地俯臥在那裏,不會去臧否一切文字的注腳。

我看到了它天然的美質。可在我的面前,它同樣沉默。

這沉默太厚重,厚重到令六億年後的一個的智性生命見之屏息;這沉默又太輕薄,輕薄到一個小小的清漆木架便可將這六億年的風霜穩穩托舉,安置在這仿古展廳水泥牆面的一角。

而人類對太古神話的玄想,對盛唐功業的追念,對六億年來荒原與滄海、雪域與瀚漠的回眸,都隨著它如年輪般回卷的斑紋,絲絲縷縷地沁入光亮如黑漆的石膚裏,如星辰運行的神秘儀軌,如月光的痕。

它的沉默是來自六億年前古老的謙遜,我深深地慚愧在它的面前。

直到我對它微一敲擊,然後忽然滿足地微笑:

其聲如磬,雖超邁萬古,仍清越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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