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志兵
在我的記憶長河中,從未曾目睹過父親流淚。父親,於我而言,一直是那個無比剛毅、性格直率且內心充滿著強烈同情心的堂堂男子漢。他那寬闊堅實的肩膀彷彿能扛起整個世界,無論生活中遭遇怎樣的艱難困苦、重重阻礙,他都能夠憑藉自己堅韌的意志和力量輕而易舉地扛過去。父親曾經言之鑿鑿地說過男兒無眼淚,可後來我才恍然驚覺,父親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騙子」,在我十多歲的那年,父親竟然哭了,而且那傷心的程度超乎想像。
那年的春天,繽紛的花兒如絢麗的錦緞般漫山遍野地肆意綻放,每一朵都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那五彩斑斕的色彩在暖陽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明豔動人,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芬芳。奶奶就那樣靜靜地躺著,靜靜地躺在那春天如詩如畫的花叢之中,彷彿進入了永恆的沉睡,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父親陷入了極度的傷心之中,整整七天七夜,他都吃得極少極少,那憔悴不堪而又迅速衰老的模樣,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他的眼窩深陷,臉色蠟黃,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眼此時也佈滿了血絲,每一次映入我的眼簾,都讓我心中不禁翻湧起陣陣難以言說的傷感。那幾日裡,父親的話語變得格外稀少,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處理奶奶的各項後事之上。
在一個陽光顯得格外明媚的下午,至今我都清晰地記得,樹上嘰嘰喳喳的小鳥特別特別的多。它們在枝頭跳躍著、歡唱著,彷彿也知曉了這悲傷的事情,充滿了別樣的情義。奶奶即將要入殮了,那場景肅穆而又悲傷。母親和幾個姑姑都悲傷地跪在地上,圍著那承載著奶奶的棺材,撕心裂肺地悲啼著,她們的哭聲像是要衝破蒼穹,讓整個世界都感受到她們的痛苦。道人做完了一系列複雜的法事後,幾位老人齊心協力地將奶奶緩緩抬進了棺材。那時,姑姑們那淒慘的哭聲彷彿要衝破雲霄,她們緊緊地抱著棺材,彷彿這樣就能留住奶奶。她們的手指摳著棺材板,指甲都似乎要斷裂,淚水肆意地在臉上流淌,把衣衫都浸濕了大片。父親則靜靜地站在一旁,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嘴唇緊緊地抿著,強忍著內心那如潮水般洶湧的悲傷。說實話,那時的我根本無法體會到當時父親內心那複雜而又深沉的滋味。當姑姑們已經哭得精疲力竭後,父親緩緩地湊到棺材前,他的腳步沉重而又緩慢,彷彿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靜靜地看著奶奶那慈祥的臉,那臉上還彷彿帶著往昔熟悉的笑容,只是此刻卻永遠地凝固了。父親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奶奶的臉龐,那粗糙的手指劃過奶奶的肌膚,彷彿在做最後的告別。而當棺材要被正式蓋上的那驚心動魄的一瞬間,父親突然間,那一直強忍著的無聲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肆無忌憚地嘩嘩直流。那淚水像是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的爆發,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滴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悲傷的淚花。那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腦海中,讓我永生永世都難以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