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風與山谷的對話

■陳甘華

老師說很多人會搜集一些喜歡的曲子精練成自己的最愛,我說就是巴哈了,老師說很多人不選巴哈因為太難了,而且很無聊。我彈巴哈初步,譜面看起來簡單不複雜,不像佈爾格彌勒上下音符布滿頁面好壯觀,更多人彈理查克萊德門旋律優美,只是彈久了很膩。

音符簡單的巴哈,其實不簡單,對位的概念,精準的數學計算、排位與邏輯。一般的作曲家,以右手表達主旋律,左手為和旋,巴哈的主旋律輪流出現在各個聲部,在各聲部有對應的旋律,不用很多的音符,就能有共鳴或心靈對話。巴哈初步是巴哈作給他的孩子與學生們當練習曲,可以讓手指很獨立並互相配合,彈奏出多聲部的旋律及和聲,每一首練習曲也都是單獨的藝術作品。

幾年後我進入到巴哈初步10,音符就像拜爾的初學兒童本,上下都單音,感覺一定很快順手,老師示範彈奏,怎麼感覺音域一點都不單薄,左右手每下一個音,都是和諧的聲部。

我的手指不流利,緊張時常發抖,按不下去琴鍵,彈錯時我馬上知道聲音不和諧,我跟老師說我學得很慢又沒天分,老師說妳只要彈錯馬上知道,表示你是有音感的,老師解開我是音盲的自我懷疑。

以前陪女兒彈宮崎駿的天空之城,兒子拉大提琴,老師改寫鋼琴譜,陪他們學琴練琴,給我們好多的快樂。有一次兩個孩子準備了好久奧福的檢定,兒子小學五年級,女兒小學三年級,我們坐公車去好遠的地方,鑑定的時候,兩個孩子自己走進考場,我在場外好緊張,考完孩子出來,女兒說:「我沒有彈錯」,兒子說:「我彈完時手都是汗,老師對我微微笑」,那天很溫暖,我們去中正紀念堂看花、吃大餐,之後接到通知兩個孩子都通過了鑑定,我們三人互相擊掌。國中後兒子的琴聲停在卡農變奏曲,女兒用跳舞代替了彈琴。

每在挑戰一首新曲時,老師說這週先練右手,但我回家常常是右手彈了兩次,左手彈了兩次就想試試看左右手一起彈,總落得殘破不堪,像小孩子打球急著耍花招,很快被看破手腳。還是基礎最重要,每個音紮紮實實練到熟練熟悉,了解它的曲式,記得它的旋律,通常要幾星期的時間,兩手合起來更是一大段的挫折期,漸漸就在這時候能開始聽到巴哈在雙手跨幾大部音階的和諧之妙。在雙手能對應後,因為拍子不準,須要用節拍器訓練,這時我常能感覺被強迫打開雙手心靈頭腦耳朵的整合,打通任督二脈。

大概半年後進教室的某一天,老師還在教學生,我先到其他琴房練習這首曲子。想起幾年前我陪女兒到歐洲舞蹈學校入學,自己參加一個自由行程,去葡萄牙里斯本近郊,爬上山城,走進一座19世紀國王蓋的度假城堡「佩納宮Pena Palace」,阿拉伯式金色洋蔥頭參差哥德式高尖搭頂,黃色紅色紫粉色牆面和磁磚異想天開建築,我在山頭城牆上看著遠方的山谷,清風徐徐吹來。老師進來琴房跟我說:「經過節拍器的訓練,輕慢快徐妳已能掌握,本來輕快的曲子,妳慢慢彈,有自己的風格,我聽到妳的情感」。我的情感是什麼呢?想了很久。

也許是兩個孩子大提琴與鋼琴合奏天空之城的記憶投射,或是走在佩納宮的山城上聽見風與山谷的對話,或是一個大人挑戰彈鋼琴,我對鋼琴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