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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小汐
我又何嘗沒有經歷過呢?愛情是偉大的,可在有些人身上也是最廉價,最可悲的。過慣了勤儉的日子,過不了奢侈的生活,生活極簡,省了好些煩惱,物質已不再成為我的壓力,猶如莊子之說,我以天為蓋,地為床,日月星辰,世間萬物都是我的珍奇,這樣還不夠富足嗎?還需要什麼呢?所以,我不再追求那些抹殺人精神和意志的東西。
我不奢望愛情,不是不相信愛情。我相信有真愛,只是它不屬於我。我只希望和自己心愛的人不離不棄,此生足矣。十八歲的那年,我也自殺過,因為愛的絕望,因為受不了一個朝夕相處多年的人每天都冷冰冰的態度,不要說微笑,甚至一個眼神都不想施捨給你。
他在院子裡洗衣服,我在廚房洗碗。掛衣服的時候,他的手不小心被鐵絲划傷,鮮血流了出來,我應聲望去,驚魂未定,可我不敢、也無勇氣靠近他,我怕他突然暴躁,接著要趕我出門。所以,即使我知道他的手在流血,我也只能裝作不知道,沒看見,其實心很疼。洗衣盆一根長長的水管正好連接在洗臉池底下的一個介面上,他對著水管流出的水沖洗傷口。而我的眼淚止不住墜落,想了好多,可沒有一件可以留住的,一切就像流水一般。
我咬咬牙,拿起水果刀割斷我的腕兒,眼睜睜看著我鮮紅的血流入洗碗池裡,一滴滴連成一條細線,我的血染紅了水,順著管子往外流,去尋找他的血。
忽然被一陣陣抽泣聲打斷,抬眼看去,原來是大娘在哭。也許是想到死去的兒子,她的笑臉終於繃不住了,緊緊雙手捂著,嗚咽淒厲,大放悲聲。大叔的眼眶也充滿淚水,他抬頭看著大娘,目光柔和。也許天性使然,我不知道我的淚水從哪裡湧出,仿若一條神秘的河床,突然決堤。
人生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不珍惜已有的生活,而非要活在別人的目光裡,閒言碎語裡。又為什麼人們喜歡看別人的笑話,喜歡嫉妒,喜歡看別人倒楣,希望別人生不如死?人性生來如此嗎?真如先生所說,地球就是一個動物園,各式各樣的動物,他們守著原始的野魂,防禦任何人來挑戰這個底線,與生俱來的野性會在不自覺間養成。
你會變老,我會長大,這是人生的過程,而交棒的不僅僅是年齡,還有生而為人的人性和良知,責任和擔當。我一直希望知道一個答案,那就是每個人是否捫心自問過,自己還算個人嗎?到底是不是一個人格健全的人?
曙光顯現的時候,東方的額頭被抹上一層淡藍,熟悉的翡翠湖就在我們眼前了,它根本不像翡翠,如今的翡翠湖再也無法重現昔日風采,早已黯然失色,過去的翡翠湖更像一盆綠酒,有風的時候,微浪拍擊灘頭,會出現純綠色的浪痕碎沫,還有一圈一圈的波紋,像一隻綠色的翡翠鐲子。
天空依舊湛藍,白雲,大漠的雄渾和千年萬年的氣勢還在。
我總感覺茫崖鎮是悲傷的,它的悲傷深埋於黃沙中,那種悲傷就如深埋於大叔大娘心底的痛,你只能感觸到,只是這種悲傷卻怎麼也無法體會。
鐵木里克
兩天後,車子抵達鐵木里克鄉,坐標:東經90°10-17.985,北緯38°8-37.462,屬於新疆若羌縣依吞布拉克鎮,如果驅車向北64公裡,就到了聞名世界的羅布泊了。
我第一次來鐵木里克,本以為也是一個極好玩的地方,沒想到這裡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荒涼。鐵木里克全鄉還不到100個人,而在最興盛的時期,這裡的人口也沒超過1000人。
忽然想起月如姐姐就在烏魯木齊,本來想打電話邀來歡聚,才知道這距離烏魯木齊還非常遙遠,加之人跡罕見之地,未必人皆嚮往,相逢又談何容易。
鐵木里克,維吾爾語的意思是產鐵的地方。這是一個以牧業為主的地方,基本和鐵沒有任何關係。我一度覺得鐵木里克是一個極其普通的,甚至快要消失的村落,為什麼國家會在一個目前不到100人的地方設置鄉一級的行政單位。
先生給出答案,鐵木里克,一個曾改變華夏史的地方。
這讓我浮想聯翩,當時的繁華斷非今日可比。那麼鐵木里克究竟有什麼呢?先生說,這裡曾經是婼羌國的兵工廠,所有征戰內地的兵器都出自這裡。漢武帝派張騫出使烏孫,僅僅為了打通大漢與西域大宛之間的商道嗎?其實不是,武帝也不相信只派一個使者就能打通商道,何況更擔心引狼入室。張騫其實是間諜的身份,其目的就是為了弄清楚羌人的彎刀為何如此堅韌鋒利,何以能削鐵如泥,張騫從西域帶回漢朝的鐵,就出自鐵木里克鄉,所以張騫曾在鐵木裡克逗留過一段時間。
婼羌國是東、西羌諸部落的聯合,羌人居無定所,隨著水草遷徙。羌國沒有太多的法律,只有一條:殺人償命。至於別事,可以欲所欲為。據說羌人於十二代之後,族人便相互通婚,父死妻母,兄死妻嫂,在羌國境內不存在寡婦和鰥夫,而且羌人生命力頑強堪比野獸,可以忍受極端天氣,不論多麼酷熱和寒冷他們都能得以生存,即使婦女在多麼艱難的環境中都能順利生孩子,即使暴風大雪也從不躲避,這使得當時羌族人口繁殖之快,可想而知。
西元一二二年,一三八年和一四零年,匈奴軍隊和羌人聯合對付漢朝,燒殺搶掠。西元一零二年,羌人在榆谷、西海兩地發生叛亂,規模較大,被鎮壓後,漢朝採納曹鳳的建議,設立行政單位來管理,又讓他們屯田,有效切斷了羌、胡交關之路。
鐵木里克被羌人視為戰略要地。羌人,這個讓漢民族頭疼幾千年的民族,他們的強悍是任何民族都望塵莫及的,他們遍布在中國版圖的任何一個地方。從商周時,羌人就出現在晉、陝、豫等地,由於勇猛剛勁,他們時常與中原交戰,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最終被忍無可忍的天朝大軍擊敗,後被迫遷移。據說,當時的羌人和匈奴人都知道霍去病。
對於青海來說,這裡幾乎是羌人的聚集地。 直到婼羌被大漢徹底征服,為他們的國王賜名為「去胡來」——「離棄匈奴投向漢帝國之王」,婼羌歸順後與漢朝一道對付匈奴。後來呢?一直遊走在背叛和歸順之間……
鐵木里克因此變得神秘而厚重。這裡如今沒有什麼羌族人了,或者說這裡的維吾爾族,乃至世界上部分歐亞人都是羌人的後裔,在時光的推移中演變而來的。
先生告訴我一個難以置信的「可能」,古羌族也是華夏子民,考究他的淵源可追溯到上古時期,他們屬於炎帝一脈。在與商周的屢次交戰中最終被徹底征服,那時期有過一次引人注目的大遷移,基本都聚集在蜀地,也就是現在的四川,可能著名的三星堆文明就是古羌族人的傑作,儘管先生用了「可能」二字,但他的神情卻異常堅定。
鐵木里克如今只是一個地名,年輕的人都走出了這裡,這是時代發展和變遷培養出的默契,過去一代又一代人滿載足夠鄉土味離開。出生地或稱之為家的地方是塑造自我的起點,在家裡長大,與親人之間的互動,以及走向社會從事的活動,都離不開家的牽扯,而我亦無例外。
鐵木里克的老人最期盼的就是遊子們歸來,一直守候在原地的他們,其實比誰都明白人生有多戲謔,社會一直在走,當經歷這個過程的時候,身上難免會被刻上傷痕,說好聽點叫歷練,實際上是活受罪,是現實世界對人的折磨。當然他們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承受太多世間的苦,而遠走他鄉的遊子似乎有能力也不願意再回來為老人擋風遮雨。
鐵木里克的夜晚到處都是恐怖的氣味,風聲好似鬼哭狼嚎。
凝望窗外,月光像一把鋒利的刀片,一刃一刃劈下來,割人心肝。
清晨早起,戴上耳機聽著音樂慢跑。回來時,先生已經在院子裡散步了。
我問先生:「開車只有六十多公裡,為何不去羅布泊兜一圈兒?」
先生問我:「一片荒漠,有什麼好兜的?」
其實我想說的是,或許去那裡無意中撿到一塊「雙魚玉佩」,如果我有了它就可以再複製一個你,一個能夠愛我的你。 可我不敢說出口。對於先生而言,人們很容易陷入意識無法清醒的空間,所以他經常不告而別。
我渴望遷移,就如羌人一樣,經歷過很多地方,打打殺殺,為族人而戰,為生命而戰。
如果所期望的事物無法改變,那就坦然接受,因為人生很短,等真正想要去做的時候,恐怕已經來不及。通過自己的方式記錄下來,沒有人要聽喔!只是為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些痕跡,字是無聲的,眼睛聽不到。
鐵木里克夜晚有璀璨的星空,這裡的空曠視野,讓這一片星空格外顯眼,肉眼可見滿天星辰,猶如置身於夢幻般。
晚飯後陪先生去鐵木里克河岸看星星。
秋天的河水更加冷冽,淙淙東流的河水,宛如一個生命故事,仰望星空,內心更加酣暢和豁達,又見水面上有星星流動,閃爍,忽然大悟:唯有愛,才是真正的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