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敦怜
我摳下一整片頭皮,感受到它被拔起時依依不捨的拉扯著曾經緊貼著的頭皮。那片頭皮像一個躺在地上耍賴的孩子,我一點一點的拉起它的手、它的腳,直到整個身體都離開。
捏著這一大片頭皮,第一秒鐘有點心慌,因為它真的太大了,比拇指甲還大一點,超過一平方公分。不過第二秒鐘開始,我就能以一個局外人的審美角度觀察它,那是一片完整的形狀,輪廓酷似縮小的澳洲地圖。這片頭皮透著微微的琥珀色,皮屑與油質融合的材質,我拿著它透著燈光,彷彿欣賞一個難得的藝術精品。
那是某一個熬夜的日常,電扇的風徐徐的送來,頭頂的燈光應該是不發燙的,但總讓我想到毫不留情的烈陽。那段時間我正在準備一個重要的考試,整天念書念得不知今夕何夕,腦袋永遠處於過度運載的發脹狀態。我昏昏欲睡,動一動可能會更有精神,但我無法安心的說服自己出去走走。每天夜以繼日的把自己縛在書桌前,並且只跟考試參考書處在一起,我把這種折磨自己的苦肉計當成救贖。
只是我也知道這不是真的得到了救贖,因為一有空我就想把手指伸到頭頂,撓一撓看看能不能讓我頭頂開光,多一點聰明智慧。我越抓越起勁,如同苦讀非得記住什麼一樣,對頭皮的每次刨取,也非得從頭頂上帶走一些什麼才覺得儀式完整。頭頂頭皮冒著汗,形成一層薄膜,一開始像軟泥一樣黏在指甲縫。當我不斷的挖掘,頭皮也漸漸的變厚,逐漸變成可以掀起一整片的油頭皮。
念書的日子很清苦,我往頭頂挖礦的樂趣,是苦悶生活中唯一的出口。我會把拔下來的頭皮排列著,從早讀到晚,書桌一角的頭皮拼圖,如同戰士一樣擴大了自己的領地。這書太難讀了,我幾乎讀不下了,而且就算我全讀完了,真能通過考試嗎?現下唯一能掌握的就是,只要我用力的摳著頭頂,就能取得一片頭皮。
這樣的日子本以為可以一直到考完,直到有一天朋友來看我,他驚呼的說:「你頭頂禿了好幾個地方!」這個發現讓我大驚失色,因為秀髮一直是我引以為傲的特點,禿頭對我來說實在來得太早。我不得不強迫自己整天戴著帽子,忍耐著不伸手到自己的頭頂,用更大的力氣把專注力放在該讀的東西上。我應該正在地獄中,這裡沒有笑聲也沒有光亮。
後來,我終於通過那個讓人頭疼的考試,帶著帽子跟朋友一起出去玩,這是慶功,也是我大半年來第一次真正的放鬆。當我提到要買一頂透氣一點的帽子遮住禿頭,免得太悶熱。朋友掀起我的帽子,檢查了我的頭頂,卻是這麼說:「哪有什麼禿頭?現在已經全部都好了。」
我那苦悶無處傾訴的礦工生涯,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停止。停產的礦區被埋藏在記憶深處,若是要真正回憶起完整的過往,那開挖的功夫,得花更多更多的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