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樹
從「紫竹寺」出發,經大佛左轉下坡路到「內面埤仔」,再到「外面埤仔」前進100公尺,左彎上去100多公尺,前戶楊家,再進去就是林家府上,頗為寬敞,一位老仕紳在此養老。
清末以前龍船窩,「龍船窩」山村賺錢特別辛苦,播稻種稻水源不足,台語:水杯不住(調),往往成旱田(看天田)歉收,通通一收,沒有雙冬田,而稻米價值低,非經濟農作物,家家都貧窮過日子,頗為可憐。住在山村300公尺「鳥不生蛋」的地方。彼時家家戶戶克勤克儉,辛苦憂愁沒飯吃,胖子極少見到。瘦骨稜脊普遍,在那物質極缺乏的時代。
林忠禮,約170公分,95歲高齡人瑞,猶能自理。慈眉善目氣質,謙和沉穩個性,跟其輕鬆對話沒有壓力。訪談過程中,平靜的臉容談起昔日種種,面對不順的逆境迎接過來的蹙眉;再到經過那段風霜過後,苦盡甘來的微笑淳樸,人生閱歷遍覽過後的反思反芻。
1930年生,14歲日本公學校畢業。走路上學要20多分鐘到苦苓湖地名「龍船國小」,備極辛勞,畢業時母校獨立。偏遠山村加上家窮,沒有繼續升學,投入農作,19歲就結婚,牽手是鄭秋季,少他一歲,左鎮草山大林尾人,目前有恙在家呆三年,現在「龍崎教養院」四年,兩人辛苦半輩子。當過兩屆龍船村長,20多年「紫竹寺」委員,公學校畢業,生有二子二女。
95歲老人不停地說:勞碌一輩子。回顧辛勞一生,19歲結婚,養育兩對男女,以及三位侄子女。彼時結婚不久,大哥林忠義在南洋當日本軍伕戰死,有妻兒,於是他扛起大哥留下的包袱養三個侄子女,備極辛苦,通通繼續升學,其中有一考上南一中侄子,讀了五年,知道此事的林忠壽,說太不可思議了,換句話說讀留級了要轉別校讀畢業就行,但他繼續供應就讀,這點不得不豎起大拇指稱讚。因此,不喜跟人計較甚麼,養成自在寬容,自我人生考驗。
面對95歲林忠禮龍船窩耆老,頗為習慣,耳朵有些重聽,身體健康不輸他人,他搬椅子放在自己座位對面,讓我比較方便談話記錄,真歹勢啦!雖然我是寫過幾百位寫手。幾次見面訪談,有問必答,頗為健談。講了一生的體驗和經歷。
起先,婚後在家編織畚箕,跟內門人一樣,老母和牽手勞作,以扁擔挑兩邊平衡,一邊放十個或二十個,慢慢挑到旗山街販售。當時旗山蕉農都需要,蓋要攢錢頗辛苦,熬過那困頓時期,經常湊錢幾個孩子註冊求學,臉上呈現昔日辛苦的嘆息噓唏。
再來,他配豬到台北幾年,要跟龍船窩和埤仔等的養豬戶者買豬,一般家庭養五隻到十隻豬。這工作也不輕鬆,經營了幾年,也曾開雜貨店,小本經營,幾個村落生意能多好有限。到了50歲的他,曾經在台南造船廠工作賺薪水,工作頗適應,卻碰到老母85歲往生,本來要繼續走上班生涯,卻只做了一年不得不回老家營生。
蓋山村人口稀少的資源,除了出外打拚外,難以賺到甚麼錢,足以改善經濟。後來養雞,由百隻到千隻,由千隻到五千隻,五個養雞場,雞料都是夫妻倆人負責。所以頗為忙碌,都是土雞,稱為跑山雞,夜晚棲息樹上。自己替無數土雞們打預防針,碰到雞瘟也損失慘重。有賺有賠,價格好時頗賺,賣一隻賺一隻,面對雞出問題,如雞瘟的血本無歸,價格起起伏伏,有賺有賠,前後經營20年。
然後,彼時年紀大的他心臟欠佳,到成大醫學院看診治療,好了再回家。公子耀南接棒養雞,順便看顧他老人家,耀南的精簡養殖模式,約60坪養育數千隻,也繼續改變,以更現代化自動化經營,他也不用再去操心養雞事,隨緣自在,修心養性。
回顧從前,只因村長郭文義意外猝死,他在村幹事林忠壽、林鐵瀨兩人關說下,曾經兩人在他家猛勸猛說而答應參選,當了兩屆龍船村長,服務村民,每月150元茶心錢。算是參與了一點政治,有人來找替人服務,早期比較單純,服務案件少於現在的複雜性,選舉的恩恩怨怨,他也不是喜歡目前的選舉模式。
得交代一下,埤仔分「內面埤仔」,高姓擁有居多,「外面埤仔」,楊姓擁有居多。忠禮伯仔的阿公林厝給楊賢招贅,繁衍兩姓,生下三兄弟,林梧桐、楊極、林紹伯,所以林忠義、林忠禮、林忠壽、林忠雄等是堂兄弟,童年在「外面埤仔」共同生活,一起到「龍船國小」上學。
至於搬離「外面埤仔」,好像是一種預感,是1977年賽洛瑪颱風前,他早一年搬遷斜坡上。難得一見賽洛瑪颱風狂襲,南台灣尤其嚴重,電線桿斷倒,把房子吹倒。簡直嚇死人,住屋水泥瓦吹襲一片片,猛砸到屋頂外,也就是老房子和新房子都災情慘重。隔一陣子埤仔土地賣給堂弟林忠雄。印象中還種過竹子,有時價格不錯,是香蕉防颱風吹倒立竿,旗山種蕉農民採購竹竿立柱保護蕉樹不倒。
造訪林忠禮老翁,牽涉到幾位參與龍船窩林氏宗親主事的族親,話題增加,有時講到趣事,眉開眼笑,等到要拿平板拍照,他又停笑了。再回顧一下,「龍船窩紫竹寺」,早年,曾經成立「龍船窩宋江陣」,他們是最早一批,年輕的他是擎頭旗,經常在晚上操練,跟陳猛、林阿良、林阿春、林忠雄、林忠信、林忠義、林文筆、林水產、林大叢、林金利、高龍川、高文義、張文化、楊皆得、鄭振相等24隊員。曾經一路上人馬走路多次到內門觀亭紫竹寺表演,獲得相當好評。
關於到內門觀亭「紫竹寺」表演宋江陣,龍船窩陣頭徒步走路出巡遠征,得費五天四夜,走過的村落表演,也就是陣頭、遶境、吃辦桌等。瀟灑越界潦溪過水,到觀世音廟前,輪流跟各地方宋江陣表演,拜禮、走圈、開四門、兵器對練、拳術表演,團員無不亮出平日訓練的絕活,列陣表演完畢。疲累再走路回到「龍船窩」,當時考驗體力和耐力,回味起來,卻是懷念當時的氣魄和勇健。昔日津津樂道之事,如今煙消雲散。
有時,想到教養院老牽手,兒子開車載就過去瞧瞧,老夫老妻的想念,平均一個月看一兩次。過去種種的一陣辛酸在喉頭,七八十年歲月不饒人,過去只不過十分鐘,但分開兩地,最近她糊塗了也認人不清楚,講話溝通已然困難,再來的歲月,現實面對。前陣子,老牽手辭世,在故居辦喪事,接受兩種宗教的道教和基督教儀式,和和協諧諧安排處理後事,贏得村子口碑。
活到九十歲以上老人,體驗人生漫長的酸甜苦辣,談起這一段經歷,自然很有話說,本是平衡家庭和樂圓融,若有人生遺憾,可惜小兒26歲病逝,做為父母的黯然神傷。這是人生的遺憾,人世間的無常才能解釋。
往事歷歷,傳接鄉土接地氣的圖像,忠禮伯仔堪稱「龍船窩林」生活哲學的一個典範,祝禱期待他能呷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