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俠
三樓花壇的月季在陽光下招搖,它新發的枝葉紅紅的,像歡騰的小娃娃。每年深冬,我都會剪掉它的細枝和過高的枝條,來年新長出的枝芽會更粗壯。它的刺密集而粗大,扎人有些疼。去年臘月,我的頭不小心碰到它的枝條,被狠狠扎了一下。我生氣了,拿起剪刀,把那扎我的枝條剪掉。此後走近月季時,我會謹慎起來,生怕被哪根枝條的刺再扎。
陽光暖暖的,月季的枝葉還很嫩很稀疏,我用剪刀除掉會碰到人的那一根枝幹上的刺,以免這根枝幹再被剪掉,也為了保護家人。看著那被清理乾淨刺的枝幹,我暗自竊喜:以後你就再也扎不了人了。想到此我不由仔細打量已高過我頭頂的月季,才發現它身上的刺竟然也有著生命的哲學。它的刺從底部一直延伸到每個枝條,離根越近的老幹刺最少,零星幾個,越往上,刺越多,尤其是嫩枝幹刺最密。我捫心自問,以前只關注了它嬌豔的花朵,怎麼沒注意呢,原來月季的枝幹到了一定階段就少些鋒芒,以免傷人傷己,這不正像我們的人生嗎?
青春時我們年輕氣盛,說話做事有時會咄咄逼人,身上像長了許多密密的刺,無意中傷了他人也傷了自己;到了中年,嘗過生活的酸甜苦辣,身上的刺慢慢變少,漸漸學會了藏起鋒芒;到了晚年,經歷了悲歡離合與榮辱得失,身上的刺大致脫落殆盡,看慣雲卷雲舒,也便自由隨意。想想歷史長河中,鋒芒太露、光芒太亮者,一生坎坷者大有人在。
那個被世人銘記的屈原年輕有魄力,對外聯齊抗秦,對內銳意改革,他的光芒太盛,終究遭人嫉妒與陷害。一曲《離騷》讓我們既看到了一位憂國憂民、不同流俗、堅持正道、風度翩翩的詩人,也看到了一位才華橫溢、憂憤幽思、志不得伸、抱石沉江的臣子。年輕時的蘇軾光芒太過耀眼,以致他人在他跟前顯得黯淡無光。他是北宋文壇上璀璨的明星,卻是滿腹的不合時宜。烏臺詩案之後,蘇子被一貶再貶,他的人生從此起伏不定。那個紅顏知己朝雲,最是解他,一語道破他遭貶的因由。蘇軾為官造福百姓,詩文在北宋更是大放異彩,但他的人生大起大落,又怎能不與他耀眼的鋒芒密切相關呢?難怪莊子在《庖丁解牛》中用庖丁解完牛後,善刀而藏告訴世人養生的道理——在志得意滿之時,應善藏鋒芒。此時的莊子也是遭遇了人事變化、認清現實、悟透人性後留給世人的處世哲學。
收斂鋒芒,說起簡單,做起來卻並不容易,它是要經歷歲月打磨後,慢慢沉澱成長得來。譬如月季,它的新枝會被時光磨礪,慢慢變成老幹,它的刺也會慢慢變少,甚至完全掉落,這些老幹又會微笑地看著一個個新的枝幹長出密密的刺。我們的人生大抵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