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靜
現在才發現,母親是無路可逃的人。
今晚是母親料理晚餐,做了紅燒豆腐、清炒娃娃菜、父親每頓飯必備的鹹魚,還有一碟母親從市場買回來的手撕雞。
「天氣這麼熱其實不應該買手撕雞。」父親夾起雞肉,先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後放進嘴巴嚼了兩下,便一臉嫌棄地吐在盤子上。之後整頓飯都不再說話,舀了幾勺菜湯,就著他的鹹魚扒拉白飯。
其實我最看不得他這種惹人厭惡的樣子。
飯後,父親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關門,上鎖。房門有他自己額外安裝的鐵鎖,每次鎖門時都會發出刺耳嘈雜的金屬碰撞聲,那聲音有時候在我快要入睡時忽然鑽進耳內,不免驚醒。
待他進房間後,我和母親說:「以後過來高雄和我們一起住。」但母親每次都是敷衍著等我們安頓好了再說,不然就是推託於自己一走便沒人打理家裡,讓她放心不下。我直言和父親生活有時候真的很辛苦。母親是完全理解的,還告訴我:「我敢保證,除了我沒有第二個女人可以接受這樣的男人。」
「那為什麼不走呢?」我沒有把話問出來。
「走」是指離婚嗎?他倆結婚超過三十年,中間也經歷過哭罵爭吵,最激烈的一次是母親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那時我還小,不敢介入也不敢敲門進去看看母親,只是默默禱告,母親還會從那個房門裡走出來。後來,母親還是從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害裡走了出來,憑藉其一貫的隱忍和遷就,繼續和父親過生活。只是即便在那些最讓母親受傷的爭吵中,也依舊沒有人提及離婚,我想他們是老一輩的傳統人,寧願委屈自己,也不想負上離婚的惡名。而母親心底裡也知道,「離婚」二字是禁忌,也是父親心底巨大的地雷,萬萬不可說出口。
不離婚,只是短暫地離家,隨女兒一起住在新婚夫妻的小窩裡頭總可以了吧。但從母親委婉的推辭中,我知道她是永不會把女兒的家當成自己家的。她祝福我有幸福的新生活,卻仿佛讓自己與這新生活劃分界線,日復一日地留在只剩她和父親的家裡,勤勉地打掃、煮飯,休息時便窩在沙發深處,打開電視,同時也抱著手機,就這樣與自己呆坐,看整整一個下午。
當我又肆意抱怨父親的沉悶和那古怪脾氣,揚言要帶著母親一起離開時,我才突然發現,那是有退路可走的人才會有的口氣。而母親,卻是那無路可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