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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夜裡涼掉
■小令
閉店前,樓下打電話上來,說還有一組客人要拍照、喝飲料,吧檯的同事決定請示店經理,「接啊,為什麼不?」他說,「這種小事還要問我?」
在場除了店經理以外,所有人都是兼職,當天如果沒超過半小時以上的超時,他從來不會多算薪水給員工。
隨即,一胖一瘦的兩個女生上樓來,嚷嚷著老屋呀、氣氛啦,光點餐就耗了十分鐘。她們拍了又拍,我們則搶時間,趕在下班前把飲料都出完,剛好一人喝熱茶,一人喝熱咖啡。
吧檯同事關掉製冰機,開始清潔咖啡器具,我送餐給兩位女生,客氣告知營業的時限。才走回吧檯內準備要清帳,發現店經理走往她們。
「妳們好,我是這間店的經理,歡迎歡迎,我可以帶兩位上去三樓和頂樓,上面還有更多景點,妳們難得來——」說著,就把女生們領走了。上樓前,經理對著我和同事微微一笑。
我和同事互看一眼,再看向剛端上桌的茶與咖啡。他搖搖頭,繼續清潔作業,我則深吸一口氣,開始點錢。收店前的工作結束後,已經超過下班時間的二十幾分鐘,同事盤點冰箱庫存,估算下次叫貨的量;我噴灑著幾盆活不太起來的蘭花,撿拾或摘掉已經枯萎的花瓣。
樓上偶爾傳來經理介紹的聲音,間或夾雜女生們驚嘆與笑鬧的呼聲。直到最後三分鐘的差距,我們就可以迎來半小時加班的加薪可能。
三人的鞋子此刻踢踏,交錯而下,經理彷彿剛從頂樓的花園歸來的神清氣爽,一旁的女生們則蓬亂秀髮,睜圓雙眼,連聲讚嘆個不停。一起回到原本的餐桌前,出聲道:「啊,都沒喝。」看著我跟同事說:「請問可以外帶嗎?」
裝好了外帶杯,兩個女生轉去對經理謝了又謝,喜孜孜地下樓離開。一樓的大姐也還在等拉鐵門。
我和同事把擺盤的杯子收走,撤掉水杯。所有東西一放進流理臺,經理就過來:「明天再洗,你們先打卡下班吧。」
卡鐘是設定在手機程式裡的時間與網路連線,距離可以加薪的半小時還差五秒。經理已經跟我們對過錶,想必今天就算下樓梯下十分鐘後才打卡,他也不會多算那半小時的薪水,同事看起來也沒打算去討要的認份模樣。
我連不上網路,打卡不成功,又因為樓下大姐要趕車,我來到店門外,繼續想辦法連線打卡。怎麼打都失敗,同事問我要不要開他的網路分享,我拒絕了,已經打好卡的他,不知為何跟著站在一旁滑手機,突然說:「今天你女朋友沒有來接你?」我抬起頭,困惑不已,「嗄?他是男的。」我說。
「什麼?長得很可愛耶,他——」同事似乎還想說什麼,「好吧,他今天不來嗎?」我忽然覺得好笑極了,告訴他說:「我們最近才分手。」
我想起前男友當著我的面,接受女同事餵食巧克力的畫面,轉頭看到我,還能露出微笑,就跟經理帶客人上樓前對我們浮現的笑容一樣,深邃難解。
打卡鐘還在跑動圓形的圈圈,同事不知何時離開了,剩我一個人慢慢在夜裡涼掉——卻從沒想過要去問誰:為什麼非得要把人帶走?我彷彿還留在關係裡,轉著失去連線的等待圈圈,永遠下不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