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Views
<中華副刊><魚露與蠔油> 叮叮慢行
■張蘊之
雖然小時候每年都會和媽媽回香港省親,但香港的「叮叮車」,卻不在我的童年記憶裡。
媽媽的娘家在新界,叮叮車只在香港島北緣穿梭。香港主要的地理空間被維多利亞港一分為二,除非有必要,維港兩端的人,沒事不過海。因此,我對叮叮車的印象都來自港劇或電影,直到前幾年赴香港工作,才比較頻繁地搭乘叮叮車。
相對於香港人平日對效率的極致追求,叮叮車的存在簡直是個神秘的謎團。作為全球現存唯一全面行駛雙層電車的電車系統,它超過百年的歷史、比汽車還慢的行進速度,唯一的優勢似乎只剩下票價——無論距離長短,一次港幣2.6元(約台幣10元)。
然而,如此緩慢的叮叮車,卻總是相當擁擠。不見得是因為觀光客都要來「體驗」的緣故,沒有空調的「叮叮」,即使在非觀光區,也深受本地乘客支持。「不趕時間的時候,坐叮叮」是一種情懷,讓人暫時忘卻目的論與效率,看著窗外街景慢慢流過,也看著城市快速的變化,在其中尋找自己曾經的記憶。
每次與戀人討論去哪兒約會,對方總問我:「坐地鐵還是叮叮?」我都說:「坐叮叮。」他會指著窗外一棟棟高樓大廈,一一介紹哪家餐廳好吃、哪一區有什麼好玩、小時候在這裡那裡做過些什麼事。
叮叮走過的,不只是街道,還有每個人的成長歷程、城市的舊時光,以及愛情中的一分一秒。因為它夠慢,慢得足夠承受猶豫的時間,我們可以三心二意,討論好幾個提案,討論提案背後的故事,最後來個突發的決定:「不如這一站下車,去吃炸燒賣。」
乘坐地鐵就不行了,總要事先想清楚目的地、想清楚計畫,精準地執行。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品質,叮叮容許我們突發奇想,容許我們改弦易轍,容許我們望著彼此傻笑,容許我們浪費時間。
對我而言,這種緩慢,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我們常坐著叮叮,心血來潮的去各種地方,在夜裡無目的漫遊。在那個時候,彷彿整座城市都是我們的遊樂園,叮叮就是我們的遊園車。
雖然叮叮走得慢,上下叮叮卻不能太悠閒。每次上車時,我都要小心翼翼閃過車門的旋轉橫桿,免得一會兒撞著了什麼古老機件,一會兒包包的揹帶勾住了什麼東西。一躍而上後,得抓著手扶桿甩身上樓梯,以最快速度趕在別人之前搶到上層的座位,畢竟,坐叮叮,得坐很久。
叮叮,是我逃避現實的幻境。我總呆呆望著窗外,望著緊鄰著叮叮車廂的建築物,望著窄仄的人行道,望著稠密的人流,心想:「好窄。」意識到這一點,我才明白,無論我對台灣的主流文化如何感到陌生,「台灣人」的定義總是不包括我,我終究還是個台灣人。終究,我習以為常的標準,都是台灣的生活經驗。即使香港是我從小熟悉的地方,有些事,我永遠也適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