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張至璋
新冠病毒席捲中國大陸與日韓後,歐美為之變色,奧地利率先封鎖全國,各國跟進。回憶那年暢遊奧地利多瑙河,發現它竟然不是藍色,那該是什麼顏色?隨著病毒肆虐,多瑙河多麼令人懷念!
就像全世界許多人,從小聽史特勞斯的圓舞曲長大,從硬膠唱片到軟塑膠片,從鋼針頭到鑽石頭,從圓盤錄音帶到卡式錄音帶,從CD到Youtube,從客廳音響到現場聆聽演奏,「藍色多瑙河」這首名曲,從來不讓人懷疑他的顏色,睜眼看是翠堤春曉黑白影片,閉上眼是蜿蜒的藍色河流。直到你親臨河上,才驚醒,藍色多瑙河原來是墨綠色,霎時間休止符凍結了樂音。
在河上漂流了兩天,多瑙河一直是綠色,不折不扣的墨綠,兩岸樹木也是綠,村落顏色多,房屋和牆多半是白色或土黃色,屋頂是黑色或紅色,不是大紅或朱紅,是雅緻的暗紅。接近杜恩斯坦時,村落裡高聳一座筆直教堂,鐘樓居然是水藍色的,豎立在紅頂建築裡,很是醒目。
第三天清晨,拉開窗簾,河上起霧了,我抓了相機,邁出臥房到陽台拍照,河水竟然是藍的,深藍色。因為沒有太陽,遠山在晨曦微光裡是黑的。船慢慢地,靜悄地劃破藍色河水,水波不興,連浪紋都沒有,迎面習習微風,頗有涼意。正要回艙加件衣服,飛來隻白翼大水鳥,我文風不動,怕驚擾客人。她飛了一圈,沒有離開意思,我慢慢伸手,把小片麵包放在木欄杆上。接觸的剎那,霧濕的欄杆有如打開冰箱冷凍庫。我站著不動,她又繞回來,好像看了我一眼,兩隻爪子卻抓不住濕滑的欄杆,便伸展翅膀平衡,我仍不忍舉相機,她一低頭,叼走麵包,很快遁入霧中,不見了。早知道友情如此短暫,何不舉起相機,盡情喀嚓喀嚓?但她畢竟在欄杆上留給我,一團白漿。
多瑙河為何綠藍無常,船上的工作人員說,基本上多瑙河是綠色的,很少時候看見藍色或土黃色。晴朗有霧的早上,偶爾看見藍色,深藍色,不會整天如此,今天早上我幸運碰上了。我問了個傻問題,為什麼史特勞斯叫它藍色多瑙河,他想想說,也許他喜歡多瑙河是藍色。我想大概如此,如果史特勞斯把他的傑作叫「土黃色多瑙河」,多不浪漫。
圓舞曲的史特勞斯指「小約翰史特勞斯」Johann Strauss(1825-1899)。奧地利維也納的史特勞斯家族都是音樂家,各有成就,卻不幸釀成互相傾扎,其中隱含政治,老史特勞斯作品是宮廷所愛,小史特勞斯的圓舞曲風格來自農間,雖然起初宮廷力抗庸俗,後來卻成為高尚社會所愛。小史特勞斯極為成名,席捲全球,19世紀下半的歐洲樂派,特別是奧地利維也納,遂被稱為浪漫主義時期。小史特勞斯去世半年後,世界進入20世紀,但是他的圓舞曲不知會流行幾個世紀。
史特勞斯不只作圓舞曲,還有波卡,歌劇,方塊舞曲。圓舞曲他一共作了57首,最流行的包括藍色多瑙河,皇帝圓舞曲,維也納森林,春之聲,南國玫瑰,快速圓舞曲。有人說,把史特勞斯圓舞曲整個聽一遍,世界沒有戰爭。也有人說,音樂是世界語言,如果缺少圓舞曲,這句成語就沒有意義。真幸運,我不只看見多瑙河的藍色之美,還在維也納街頭見證了史特勞斯的浪漫。
當我們穿越一排名品街,進入維也納廣場,耳邊樂聲大作,史特勞斯圓舞曲,廣場的人快樂地互擁起舞。我問一位老者怎麼回事,他只重複說一個字的英語,dance,dance,不知他是告訴我,這是跳舞,還是要我也下場跳舞。我轉問一名年輕女郎,她說,今天廣場上有人結婚,誰都可以跳舞。她指著廣場角落一個舞台說,新郎新娘正在派送免費蛋糕,她要我們快去排隊。我問常常這樣嗎,她說不會,但是住在維也納的人,每年總會遇到兩三次。
我以紙盤端著巧克力蛋糕,妻檸檬奶油回到場邊,黃石砌的教堂傳出鐘聲,樓面懸掛喬治柯隆尼端著義大利濃縮咖啡俯視廣場。深秋雖有涼意,跳舞的女士解下圍巾,男士脫下扁帽,他們的熱情和快樂寫在臉上,寫在身上,寫在腳下,每個人都是史特勞斯。
我們吃完蛋糕,進入場邊咖啡店,室內咖啡氤氳,室外熱情洋溢,那群男女老少,皮鞋,便鞋,高跟鞋,運動鞋,都在方石磚地面有規律地快速畫圓圈。他們,他們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就是這樣生活過來的嗎?納粹當年擴張,為什麼第一個選中奧地利,希特勒不喜歡史特勞斯嗎?奧匈帝國席捲東歐,難道他們討厭圓舞曲嗎?眼前這維也納廣場上是如此地快樂與祥和,百年來,千百塊的方磚舞出千百個圓圈,有誰看見磚縫裡的鮮血嗎?
我寧願,陶醉在維也納廣場,安逸於多瑙河濃霧,不論河水是藍是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