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新
恂目父別六年,餘味淡淺,終至不復聞嗅。
其時,其實頗不耐先父餘味──殺魚後廚房的殘餘腥氣,偶或砧板、流理臺尚留絲絲血痕含帶鱗。下學、放工,入家門先入浴廁,必經灶跤,只消魚腥刺鼻而來,即知先父菜市買魚了:吳郭、白帶、秋刀,不出這三鱻;白鯧嬌貴,他獨家授權家母處置發落,未敢輕舉妄動。
魚販也絕非沒提供去肚,但先父嗜欲自行動刀處理,不假外人手。將魚按砧上剖腹,手指接棒,搗扯血糊糊暗紅內臟廢棄,一刻不閒,主宰菜刀砥石磨得兩面霍霍,手升刀剁,嘁哩喀喳,待魚首分離再去鱗,抹鹽、白醋冷藏或直截下鍋。非徒先父苫眉努目,刀法無扭手蹩腳,快快當當,膾子手般習於屠戮;稚小仄眼而視長輩收拾魚,也不揜目,目呆口咂他們動物性這一面,淵源飼養我輩小獸。
若先父蕆事用水沖洗得清清爽爽倒也沒事,恰恰先父動不動談「當思無水苦」云云,閃身高舉省水大旗,流理臺留殘餘味、包用剪刀刃凝血,索利有餘而乾淨不足。
幫善後,賦形的都不難滌蕩,恨不能將餘味剷除盡淨,芳香劑不住手的噴,類乎這樣才安心,嘴邊亦不住口的撒噴,嫌憎且尖刻……
流光熨平毛躁。三思、九思漸通竅,卻只能受困霜露之思,追想先父淨盡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