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濃霧特報

　■林佳樺
　喜歡一個人時，別人談起對方的缺點，我完全看不到，我接受對方身上所有的顏色，因為吸引人的，即使是黑灰或沾了污泥，那就是對方原本的樣子。
　會萌生與對方斷絕聯繫的念頭是不坦白，但對方辯稱沒有欺騙，只是「隱瞞」，為了不想讓我受傷。這樣的「隱瞞」，讓我有好些年看到人，就彷彿面對一團迷霧。以前會固定收看任立瑜播報氣象，他常叮嚀何地有濃霧特報，要多加小心，對我而言，某些人也是，但我的觀測站總是事後才知曉。
　大學時，曾在同個時間點遇到志趣相同的兩位學長，男一說他與女友快分手了，但仍不掩飾對我的好感；我選擇了單身的男二，感情世界不能與人分享。那天，男二騎車載我到師大附近公園，送了一束新鮮玫瑰，屏息等待我的回覆。突然，一位清秀女子走來，盯著機車後座，說那是她的位子。
　我從此不再和男二聯絡，但至今，與在國外工作的男一，過年時偶爾會互相道賀。花心行為當然不可取，但男一的坦白，讓人能掂掇倘若成了介入者，要付出多少代價？維繫友情的基石，是不必瞎猜，能看到對方的真實，即使他有髒污，仍會看到潔淨之處。例如有些女星接受醫生鑑定，想在明顯有整型過的臉上，蓋上天然美女的認定章，但人們心中自有臧否；有些明星毫不忌諱，坦認割雙眼皮、隆胸，人工化又如何？想變美是人之常情，反而獲得掌聲。
　面對刻意隱瞞的人，常讓我彷彿穿行在層層濃霧中，不知道付出的心血是否被當成笑話？不知自己在對方心中，是放在蛋黃區或蛋殼區？
　很喜歡解謎，依循著蛛絲解題，知道答案的瞬間，吊在心中已久的迷霧會如水滴般，咚地一聲落在心湖中，盪著久久的漣漪，這激起的餘波，是成就感。
　但人心的解謎，常讓心中那滴水珠凍成冰注，以為與對方心靈相通，默契好到不需要言語，事後才知，原來對方練就了高端的話語隱忍術，曾說我是唯一，背過身，謎底揭曉，我是唯一的呆子。
　為何一開始不坦白呢？好友阿弘就大方承認自己花心，終身不婚，勸女生不要愛上他；但有位朋友在渣的行徑外，套上美麗的暖男包裝。曾有對象坦承窮，交往時，我們有時以泡麵裹腹；但有位朋友哭窮，向我借錢，私下卻買名牌衣。
　所以我討厭的事，有時並非行為本身，而是行為人本身的「隱瞞」，這會讓我不安，而愈忐忑，愈會詢問對方行蹤，最後只是上演著令人傷心的結局。
　曾歷經一事，某人見面之初坦承不喜歡我，因為一雙大眼讓他壓力好大，彷彿看透祕密；另一個人卻把不喜歡的情緒掩藏，我付出了心力、金錢、時間，一年多後，對方忽然毫無理由地冷淡了。我追問發生何事？「沒有啦，你想太多了。」沒有一個正式的拒絕或詞彙，我在迷霧中跌撞許久，才漸漸接受自己大約是被討厭了吧。一樣是被討厭，我反而喜歡前者手起刀落般的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