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頤
如果時間有顏色,我想,每個瞬間會折射極耐人尋味的微妙色差,而研究這種色差的過程,只要想像,就令人如置釀酵著幾百種水果酒的地窖。時間由瞬間組成,但非格林威治刻度式的量化單位,而是音樂性綿延運行的。每首詩,都留存小小的神啟瞬間,「每一首詩都是時間的重構。」詩人布羅茨基說。
布羅茨基對時間的理解同樣十分詩性。他用水中波紋、皺褶、波浪的往復循環來形容時間,把視角拉回聖經中的創世紀伊始,聖靈翩行於淵面,在水中留下倒影。布羅茨基這裡談到的聖靈,我想必然是語言,他認為語言比時間更古老,而水是時間的濃縮形式。
「水中維納斯也是這麼由來的。」多美。如此看來,時間與詩的本質多麼近似。
留存瞬間的詩,怎能不考究顏色和氣味呢?關於時間的香氣,我想,每個瞬間都是不同比例酒香混雜果香構成的,隨不同曳動流向和波紋而濺越著不同的味道。至於顏色,布羅茨基同樣以水來想像,「尤其在水呈灰色時,大約就是了。」
而我想,更接近時間的顏色是煙波藍。介於水藍和紫羅蘭色之間,帶著夕暮霧靄蒸氣。水上煙波,可以存在無限切面。是這些透著氧氣的立體狀漣漪,讓時間呈現煙波藍。
像人生一樣,煙波藍是帶滄桑感的顏色,是近乎完全沉澱為葡萄紫前的那一刻,在波盪青春與氤氳餘生之間。我寫過一首詩〈名字的流速〉,自己很喜歡其中幾句:
「你渾身都是溼淋淋的時間∕朝我走來,說,心底已經∕蔚藍得漣漪都感覺到換氣∕∕「自從被撈起,往後都是餘生。」
時間,餘生,常作為我的書寫主題。今年六月的一場演講,講題自訂為「我們在詩性瞬間老去又青春」。由於心靈的重力加速度,寫完一首詩,作者往往已經比寫之前老了許多,使人在短短片刻間歷經滄桑,但又有什麼留住了。只消恍惚,又青春起來。曠日廢時的書寫下去,文字總是反覆摺曲著對於時間的細微知覺,中央總有一枚堅定而發亮的核錘,紡著日出。
煙波藍時間,實質是方生方死的詩與愛。詩歌是如此熱愛瞬間,而寫詩的人,如果可以在濕淋淋的時間中被語言本身打撈,儘管絕大多數時間,生活是枯燥乏味的,灰撲撲的,淵面黑暗。
或許必要以黑夜作為襯底。煙波藍時間,我看見,淵面倒映一隻尾梢像水晶流星的時間紫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