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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洗腎室記事

 ■李治中
 阿婆七十多歲,削瘦,但有精神,戴著口罩而目光炯炯。初次碰面,她的腎功能已很不好。
 幾個月後,再次碰面之前,家人和個管師先通過電話。他們發現,母親越來越沒有食慾,睡不好,全身癢,怕是得開始洗腎了。他們知道母親個性,肯定拒絕,所以來電跟個管師說明母親近況外,也希望個管師和我,跟他們先達成共識,回診時,一齊建議她:是時候洗腎了。
 除了客觀數據,腎功能指數的一再攀升,她也已經有明顯的尿毒症狀,如食慾不振等,必要的醫療處置確實不應該再拖延。我跟個管師拍胸說,沒問題,交給我。
 回診時,兒子女兒特地請了一整天的假,陪著一同前來。沒料到的是,阿婆的固執超乎預期,我們一再強調洗腎並不可怕,常就是看電視四小時或睡一覺,且尿毒素除去後,食慾、營養和精神,都能有明顯改善。但無論是我和她的子女如何好說歹說,她就是搖搖頭,目光集中在空氣中的某個點,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我想到一個點子,勸阿婆去洗腎室走一走看一看。「如果環境很恐怖,看起來像地獄,那就不勉強,好不好?」她難得地笑了。個管師和家人攙扶她去了洗腎室,一個正在洗腎的病友,用客家話安慰並鼓勵了她,說真的還好,不要怕。聽聞鄉音總是放鬆一點,覺得可信賴一點吧,她終於點頭。
 隔天,出門前接到個管師電話,電話那頭說:「阿婆死了。」
 司法相驗的人員推斷,阿婆半夜剪斷了洗腎管子的一端,試圖拔除,因而血流不止;又發現有撞到的痕跡,猜想後續暈眩撞地,未再甦醒。洗腎的管子相當粗,放在鼠蹊處最粗大的靜脈。我試著想像那血流一地的畫面,便覺得全身都要痛了起來。比我更扼腕的,該是她的家人吧。無法想像他們開門目睹一切時,該有多麼衝擊、震驚,以及後悔。
 我們那樣努力,想讓她好一點,最終,卻迎來了這樣的結果。她或許是不願讓我們失望而短暫地同意,卻最終決絕地做了另外的選擇。師長們都說,醫生當久了,愈覺得醫學,或者說治療患者,其中的分寸和拿捏有時不那麼科學,而更接近一門藝術。如今,我是深刻體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