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羿
未知的壓力造成思路障礙,她差點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最先浮現的記憶片段竟是存摺餘額八千七百六十三。這個數字除以三百六十五,就是二十四餘三,跟她的年齡一樣;明明三天前才度過的慶生會,現在感覺卻像上輩子的事。
搓了搓冰涼的手指,她輕輕推開家門。
「柯嬛!」婦人在圓桌後面大聲呼喚:「快來看看這個訂婚戒指!」
柯嬛沒將視線聚焦在一臉喜氣的母親,而是停留在電視中的車禍新聞。
母親轉身瞄一眼電視,信口問道:「誰死了?」
「沒有。」柯嬛不喜歡母親這種幸災樂禍的負面聯想。「那個人呢?」
「妳問以凡?」母親笑咪咪地接回話題,「他一會兒就到,妳先試戴一下戒指。」
柯嬛雙眼定定地望著桌上的紅絨盒子。
黃金、翡翠,母親認為最有價值的組合,如同她對以凡的評價──富裕,體面,不可輕易放過。
出版社對長篇小說有個基本要求,男女主角缺一不可,但她的人生不必按照樣板走。
「我要把戒指還回去。」柯嬛平靜地宣布。
母親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妳沒事吧?」
「沒事。」柯嬛輕鬆地回道:「新聞說的那場車禍沒人傷亡,我就是坐那輛巴士回來的。」
「什麼!」母親慌張地走近女兒,「妳要不要去醫院……」
「我沒有撞傷頭。」柯嬛打斷母親的話,「也沒有發瘋。」
母親額上的皺紋變得更加深刻,「以凡做了什麼讓妳不高興?」
「以凡很好。」柯嬛解釋道:「只不過我沒喜歡他到樂意一輩子朝夕相處的程度。」
母親的臉孔瞬間漲紅,「妳是故意要氣我嗎!」
柯嬛微微一笑,「妳在生什麼氣?」
母親思索半晌才擠出一句經典名言,「人都得結婚!」
柯嬛一臉瞭然地點點頭,「我不結婚就不是人?就不是妳女兒?」
母親更加氣急敗壞,「妳發什麼神經!」
「妳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了。」柯嬛轉身拉開大門。「我暫時不會回來。」
大門隨著話音消失而闔上。
柯嬛宛如訓練有素的間諜,很快就甩掉追逐而來的母親,走進一間咖啡廳。
坐在習慣的位置,柯嬛品嘗溫暖安適的氛圍,靜靜梳理思緒。
第一回合的實驗有了答案,她失去一些依靠,得到更多自信。
什麼實驗?很簡單,她想知道一旦不再曲意迎合,身邊的人是否一如既往地愛她。
顯然母親過去愛她是因為她夠聽話。
不全是母親的錯,控制欲是很容易上癮的東西,怪她總用「迎合」換取「認同」,才把親友們的口味調壞了。
是什麼時候發覺「感情」與「愛」的區別?對了,是那場車禍。
緊急剎車的衝擊突然而來,柯嬛機警地捉牢前方護欄,總算沒摔到下層車廂。
巴士司機用麥克風向大家道歉,柯嬛沒聽進去,她的心被一個強烈的念頭抓住──生命隨時可能結束,為什麼要活得畏首畏尾?為什麼要為別人的好惡而活?
為他人的福祉提供服務是一種高雅,但這應該出自善意與修養,而非為著逃避壓力,把自己變成一隻自欺欺人的應聲蟲。
巴士停在原地等候警方前來,柯嬛攔了計程車,目的地不是公司,而是回家,她決心為「誠實生活」的嶄新信念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