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祓

 文/圖 陳昭平
 這朵花,一身是毒,生人勿觸。可卻是最重要的蜜源植物之一,尤其是樺斑蝶,以她全株為食,練就禦敵本事。
 這朵花,繁殖力特強,扞插、壓條即可另生新株;她的種籽還長了可以飛翔的羽毛,隨風,移居他方後,甚且易客為主,馴化繁生而成蠻地常見的野花。十九世紀中期,清人吳其濬所著「植物名實圖考」一書即已登錄這朵原籍中南美洲的移民,並且入藥,「主治消炎止痛,止血。用於乳腺炎,癰癤,痛經。」
 這朵花,著衣紅黃或是全黃的花裳,花姿特異,有人形容她像翩翩欲舞的女孩,也有人說她是國王頭上的皇冠,更有人覺得她比較像似海裡的八爪章魚。於我,她讓我聯想起日本動畫片「一休和尚」裡那個掛在屋簷下祈雨停的「晴天娃娃」。但是,小心哪,她那精心結構的副花冠卻是內藏美麗的心計,據說殷實的小蜜蜂為她傳粉後,如果心急,想要趕赴下朵花宴將有斷腳之虞。
 這朵花,俗名馬利筋,聽來像似西洋來的譯名,但是經查,可能是源自日人松村任三在廿世紀初的命名。

 現代人諱病忌毒,病、毒二字合用,更是庚子年來令全球人心驚膽跳的名詞。
 本想以「毒」字來代表馬利筋,但是再三打量她的姿容,總覺得以她一介纖纖的草花怎能承載「毒」字如此沉重的負能量。一轉念,想起「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情景,因此反而覺得「祓」字更適合馬利筋這朵異能的花。
 「祓」(讀音ㄈㄨˊ)字的甲骨文,「象手拔木之形」,本是除惡之祭。
 據傳,孔子之前即有蘭草柳枝浴身,辟邪去瘟的儀禮。商周時期,官方會指派女巫,「掌歲時祓除、釁俗」,為人們消災除晦,是為「祓除畔浴」。不過那時的祓禊並不僅限於衛生怯疾,傳說中春之月,三月初,春江已經水暖,「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所以臨水浴湯更是上古時正式的,年度例行,青春男女的社交活動。這個風俗持續到漢朝,大約是到三國曹魏時,才正式將農曆三月初三的祓禊定名為「上已節」。由東晉時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可知那時暮春之際的脩禊,已經添進文人雅集,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的活動項目。來到杜甫的「麗人行」,詩云:「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可見上已節在唐時仍然盛行,不過宋朝以後,因為禮教森嚴,所以上已節便逐漸式微了。
 約莫是在唐朝,日本的平安時代吧,上已節的「送厄船」和「曲水流觴」交化傳到日本,並且逐漸流行於民間。明治維新時改上已節為陽曆的三月三日,因此而成現在的女兒節或「雛祭」。
 另外,源自元朝民間剪紙的「掃晴娘」漂洋過海到達日本後,演變成立體人偶的「晴天娃娃」,目的相同,都是祈求老天爺早日放晴,不要因雨成災。

 小時生病服藥,長輩們總是告誡:「是藥總有三分毒。」所以症狀稍解即予停藥,後來才知這並不是完全正確的用藥觀念。
 事實上,秦漢之前毒,藥二字的意義並無分別,「毒藥,藥之辛苦者。藥之物恆多毒。」所以,樺斑蝶積聚馬利筋之毒,而能成就自身的退敵之藥,因此得以悠哉游哉飛舞花叢間,無懼掠食者的爪牙。
 是不是,真像讀過的小說所描寫,當瘟疫漫延時反可照見浮世人間的至善與大愛?經歷過十七年前的SARS,如同病毒株的多變,我們在防疫去瘟的觀念和行動上也已進化,但是我們可能忘了,瘟疫總是「無來由」地降臨,所有受災的人都是犧牲者,與其莫名的恐慌,或是無來由地歧視、指責來自疫區的人,不如同心協力彼此互助,讓所有的人都能早日除疫,恢復曾經視為理所當然的日常。
 暮春之際,惠風和暢,暖陽如煦,且浴且淨自己的心身,勤洗手,或許再剪個「祓禊娃娃」,貼到外牆,祈福除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