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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父親的疏髮
■劉曉頤
初次驚覺,父親已經老邁得頭髮都稀疏了,是前幾年全家去美國的期間。家族一起去加州迪士尼,驕陽把父親的疏髮照得好清晰,而父親頭髮因為染過而呈褐金色,稀薄的髮絡在燦爛金屋的映照和對比下,竟顯得那麼可憐,使我心驚。
而我那次因為水土不服,整段在美期間都處於欲嘔狀態,不但不能照顧父親,反而靠父親照顧。其實,何止那段時間?我在父母從小無微不至的呵護下,直到好晚好晚,才發現自己是個無獨立生活能力的老公主,甚至因為以文字維生,收入微薄,直到現在還無能奉養雙親,以致父親七十多歲才退休,終於在這兩年開始能過充實而有餘裕的日子。總算。去年是父親第一個退休後的父親節,我和妹妹不約而同買了蛋糕,愛玩臉書的父親開心地把兩個蛋糕一起PO上網,我取笑:「給人家看,這麼幸福,有兩個蛋糕。」
我是老公主,直到婚前還喜歡賴在爸爸身邊睡覺,尤其有陣子和當時男友(即現在丈夫)常去電影院看鬼片,晚上更要摟著爸爸才能安心入睡。這段回憶,和幼稚園中班的幼年回憶惘惘重疊:父親是職業軍人,當時退伍過一次,後來才又以留營方式在陸總部任職。從小窮苦的父親,人生難得有段空窗期,每天中午接我放學,做午餐,最常吃的是我最愛的父親獨門蛋炒飯。天天午餐後為我說故事,再一起緊抱著午睡。
忘了是國外哪位作家說,幸福,是渴望重複。我擁有兩段摟著父親睡覺的歲月,再幸福不過。
再大些後我才知道,幼稚園中班時,父親第一次退休,退休金只用來給自己買了一輛偉士牌摩托車,其餘都給外婆還債了。我以擁有如此的父親為榮。
從小我在家裡都是公主,毫無感覺匱乏,也是長大後才知道,小時候由於為外婆還債,家庭是清寒的。難以想像,父母是如何摳減自己的生活需求,讓孩子要甚麼有甚麼?父親從軍校期就愛彈吉他,當然,他沒有一台好的吉他。真正退休之前,凡事一力擔當的父親忙內忙外,吉他早已丟下了,直到這兩年,開始會在晚間撥奏生疏以久的吉他。我特別享受這段時光,故作無事,在旁邊聆聽,感受老爸爸在一團光暈中彈吉他的美。
我異常晚熟,不諳世事,長大後,難免也疏於人情世故,並且在某些方面需要付出雙倍的代價來追上。「妳的父母太寵溺,以至於妳現在需要比別人辛苦。」許多人這麼說。可是,我自知如此的自己,從無比老實厚道的父母身上傳承了最珍貴的特質:對人的慷慨,信任,與善意。我相信這是成長得再伶俐也無可取代的。
父親節,我要在這裡說,公開地說:撲撲(從小我給爸爸取的稱號,從卜派到派,再到撲撲),父親節快樂!永遠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