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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境深如夢

 文╲攝影 葛愛華
 父親晚年養了一隻橘毛大胖貓,省吃儉穿的他,總給那隻傲嬌的喵孩,吃最好的魚罐。
 我向來怕貓,去了便躲著那胖到都要成虎的小獸,聰黠的她兩三下心知肚明就知道要欺負軟弱的我;跟我搶單張沙發椅、呲牙裂嘴不許我坐床、冷不防對我豎毛像舉暗箭要發射。有回爭寵到不像樣,父親拿小棍子抽她兩三下,護著不讓她恐嚇滿臉無辜的我。躲在父親肩膀背後的我,對她眨眨眼,露出一個「誰最愛的還是誰」的表情。
 養了許多年胖貓突然某晚未歸,聽說父親在載垃圾的四輪子車尋獲,肚皮好幾出裂口,電話裡父親平常聲音說:「是狗咬死了咪咪……」我想安慰父親,自己卻在電話裡泣不成聲,父親說:「沒關係,不難過,幸好我還能收葬她。」
 父親過世後我經常做著許多空房間的怪夢,卻始終沒有夢過父親。某回在市場聽見說著父親鄉音的老先生買醉雞,雞販操著客家腔國語對老先生說:「這雞肉粉嫩呢,我爸八十歲都咬得動。」老先生說他八十四了,我突然淚流滿面,那是父親離開的年紀。
 有些數字,有些年月,有些睡醒還會記得片段的無言的夢,現在已能忍住眼淚。
 去春四月梢到荷蘭小住三週,當然專程還是要看花的。為值票價,天天馬不停蹄用鏡頭,把自己一輩子應該看的花,都攝存到手機裡,回來存到隨身硬碟,隔天再去拍花。真不知是人賞心悅目悠哉在看花呢,還是手機鏡頭見獵心喜匆忙在看花。
 錦簇芳叢,過眼繚亂的春天凍風午後,在萊頓大學(Leiden University)城中的一座熱帶雨林新奇植物園區(Hortus botanicus)駐足,萬里老遠跑來寒境風車國享受片刻南島熟悉的溫暖濕氣?這旅程安排得還真夠新奇!就在這座新奇植物園區入門旁,瞧見照片裡那隻團成蚊香狀,正在酣眠的貓咪。
 遊人如織,去留無意,這貓也不嫌人腳步履庸擾,一副「歲月本長,而忙者自促」的等閒模樣,好像剛才也像我吃多了荷蘭特產的蜂蜜晶圓餅(Stroop Wafels)似地,矇得一臉綿軟甜笑……
 我看著看著忽然想起什麼——又或者,這繁花盛開的春末麗日、這一大群蜂擁著只顧拍照的旅人與當中的我,這些境相,才是這隻貓兒睡夢裡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