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三輪車 跑得快

■汪建

1960年代,我讀小學。當時治安良好,沒有聽說歹徒隨機擄走學童事件,家長很放心讓孩子自己上下學。加上自己整天忙著生計,真要接送孩子,也是一大麻煩。

當時馬路上的車輛,以腳踏車為大宗。私家轎車難得一見。多數成年人上下班,都以腳踏車代步。公車班次很少,非常不方便。小學生的學校都在自己的學區,步行很快就到。

馬路上還有一種常見的車輛——三輪車,仿如現在計程車。有錢人家,有時出一趟遠門,走訪親戚,拜訪老友,常搭三輪車。還有一種突發性疾病,要趕至診所、醫院,叫三輪車最方便。

搭三輪車對我們一般普通家庭來說,那可是奢侈品。我記得小學時搭過兩次。

一次是在村子裡玩躲貓貓,我躲在巷底一戶人家大門下,因為該門樑柱很大,我這個小不點躲進去隱密安全,「鬼」一定抓不到我,誰知後面還有一隻「大鬼」。這戶人家養了一隻惡犬,牠就緊貼在門裡面悶不吭聲。俗謂:咬人的狗不叫。牠惡狠狠地伸出狗牙往我腳後跟一咬,兩道血痕還滿深的,痛得我哇哇大叫,前面的「鬼」說抓到我了,我哪顧得了玩,拼命往家狂奔,父親見了心疼又著急,趕緊叫輛三輪車帶我去醫院打針、敷藥、包紮。打針是怕得破傷風。回程在三輪車裡,我問父親我會死嗎?原本眉頭深鎖的父親,展開笑顏安慰我:「不怕,吉人自有天相。」從此以後我一生都很怕狗。

還有一次母親帶我搭三輪車,因為我感冒發燒,她要帶我去離家步程約需半小時的「黃小兒科」,這是她最信任的一家診所。

出了村子,馬路上招不到三輪車。正值日正當中,驕陽肆虐,大約有七八輛三輪車在不遠的一棵大榕樹下的路邊攤吃飯休息。母親扶著我走上前去,對著最靠近我們的一輛三輪車招手。那個車伕見生意上門,趕緊坐起身來,不料離我們較遠的一輛三輪車眼明手快,一溜煙的已到我們跟前,請我們上車,這時原本我們招手的那輛車子也來了,母親不知要上哪一輛好?兩個車伕爭執起來,嗓門很大,彼此互不相讓,似乎準備要大打一架。我驚呆了,原來出門討生活,即便是個車伕,除了風吹日曬雨淋,還有同業間的地盤競爭,各行各業都有他辛苦辛酸的一面。

後來其他車伕出來勸架,我們還是給原來招手的那輛生意做。車伕努力地騎著,全身汗流浹背,不時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誰知天氣說變就變,行至途中,下起雨來,車伕趕緊停車,把後座的帆布袋鬆綁,垂下簾子好讓乘客不致淋到雨。

母親向鄰居抱怨,家裡窮都是吃藥吃掉的。鄰居甚感奇怪,他們感冒從不看醫生,一碗薑湯加上紅糖,被子蓋緊,出個汗就好了,何須花這些冤枉錢?以後我們也如法泡製,一點用都沒有,只能怪自己體質差。

以前有一首童謠:「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個老太太,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當時是個孩子,也沒追究哪裡奇怪。後來傳出一則浪漫故事,一對在大陸因戰亂失散多年的情侶,經過二三十年在台相遇,女方已嫁到有錢人家,是個貴婦。一日叫三輪車出門購物,竟發現車伕就是她的昔日愛侶,男方沒注意乘客是誰?只見生意上門,非常高興,侍候女方坐上車,就拼命踩著三輪往前衝。女方見男方髮已禿了,兩鬢斑白,不禁流下淚來。下車時,不敢相認,丟下一塊車資就走了。

隨著時代的進步,1968年起,政府全面禁止行駛三輪車,三輪車伕則輔導轉業為計程車司機,曾經走遍大街小巷的三輪車,也走進了歷史。

如今我是老先生了,沒有老太太的浪漫故事,過去有段時日老是愛做發財夢,假如哪天中了樂透,歌謠就要改寫了:「計程車,跑得快,上面坐個老先生,要五百,給一千,你說奇怪不奇怪?」